直到同学茗兮打电话给她,说到处都找不到宝玥,有人说看到她们在一起。
她想起了那个小山坡,有着前几天雨水打过的清润,当即有了不好的预感。她马上告诉茗兮自己的猜测,也马上赶了过去,正好宝玥就被找到,已经送上了救护车。
她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发现大家看她的目光不寻常,后来她就知道了,他们开始怀疑,是不是她一言不合就把人给推下山的。她不明白大家怎么会有这样可怕的想法,但是没有人给她证明。
原本好好的生活在顷刻间颠覆。
再来画面一转,就是许爱怡高高在上的目光。
他们凭什么这样对待自己?她已经这样忍耐,卑微,认命,难道还不够吗?
可就算她是尘泥,也不是谁都可以践踏的啊。
“不是说麻醉药过了她就会醒了吗?”
感觉有人在耳边怒吼着,好吵,林淼意识不清地醒来,隐约见到有个高大的影子在动。
“陈先生,这里是病房,请你先冷静一点。”
“我要怎么冷静?她看起来很难受,你们不能做点什么吗?”
“术后肯定会有痛感的,这说明麻醉药过了,你再耐心等一下,病人很快就会醒的。”
林淼的视线见见清晰,她认得出来,说话很大声的人是陈季珽,不过她几乎没见过他这么失控的时候。她稍微动了一下,觉得手疼,“嘶”了一声,才发现自己打着吊针。怪不得整条手臂都是冰凉的。
听到声音,陈季珽反应很快地转过身来,见到她终于睁开了眼睛,愤怒的情绪瞬间消融,只余温柔:“淼淼,你醒了?”
淼淼?林淼一怔,他好像都没这么喊过她的小名。
林淼“啊”了一声,却说不了话,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他以后眼泪就一直在流。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他低声说着,“别哭,已经没事了。”
他替她拭去眼泪的手,在颤抖。
林淼不愿意去看,将头转过一侧,闭上了眼睛。
医生又说:“病人醒了,建议留院观察一晚,有需要的话就叫护士。”
陈季珽脸色沉沉地颔首,送走了医生,又打电话让阿姨赶紧收拾两套林淼的衣服来医院。
林淼至始至终没有说话,安静得让陈季珽心慌。
“想不想吃点东西?”
“那要不要……跟我说说话?”
林淼只是抬眼看了看他,一言不发,他叹了口气,侧身坐上了病床,让她靠着自己。昨天她还跟他通了电话,告诉他广告很成功,她拿到了第一笔创作费,尽管他在这之前已经知道,可她能主动告诉自己,分享她的快乐,还是让他感觉高兴。
虽然开头并不好,她和他这样走下去,总会到很好的一天。那之前因为孩子的问题对她的恼怒也渐渐没了,她的人是他的,心也在向他靠拢,这不过是迟早的事,何必跟她置气?她走不了,他这样理所应当的认为。
可他错了。其实就在她重新走进他视线以后,很多事情就失了控,在她身上,他所有的运筹帷幄都只不过是虚张声势。
比如对她从有好感到放不开手。
比如那个无缘的孩子。
思及此,陈季珽眼里一痛,他摸着她冰凉的脸庞,轻声说:“不想吃就睡一会儿吧,我陪着你。”
就在他以为她要这样一直不肯开口说话的时候,林淼的声音从他怀里透出来:“算一下日子,这孩子是平安夜那晚有的吧,不过也没能保他平安。”她虽然痛得要昏掉,也恨不得昏过去,但是毕竟没有,医生要对她做什么手术,她清清楚楚。她曾斩钉截铁地说不要孩子,可是当医生只给她这个选择的时候,她还是觉得被人用钉子敲心,每一下都是致命的疼。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那天他们喝了点酒,他对她温柔得要命,她也一时意乱情迷,兴之所至好像也没来得及做任何措施。后来他提起孩子,她才想起来这件事,又侥幸以为才一次而已,不会那么“幸运”。墨菲定律总是如影随行。
陈季珽拍拍她的肩:“已经过去了,你先养好身体,我们将来还会再有孩子的。”
“我们?将来?”林淼重复轻喃,突然又笑了起来,声音哑哑的,“我还好,毕竟是一场意外,你也别太在意。”
她这样笑着说冷漠的话,让陈季珽无言以对,他长途飞行回来,又从下午陪到现在,精神已经在透支,但是当他将目光落在她平坦的小腹上时,仍旧黯了黯,不愿意再去计较。
“你别胡思乱想。”
林淼推开他:“你出去吧,我想睡了,一个人。”最后三个字,用了强调。
陈季珽也顺着她,没说话就走了出门。
不过他关上门以后,并没有离开,只是站在外头,仿佛是在思考,而没多久,他就听见林淼的哭声。像被人抛弃了的那种闷闷的哭,不欲为人所知。
陈季珽捏了拳,刚才在手术室外头的那种透不过气的感觉又来了。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他会查出来的。
阿姨不知所以,急急忙忙地跑了来,陈季珽简单说了一下林淼的情况,毕竟这方面还是阿姨懂得多,还需要她帮林淼坐小月子。阿姨虽然感到突然和吃惊,但是并不是会碎嘴的人,不然也不能在陈季珽那儿帮工多年,当即就说先回去准备,又让他多看顾林淼的情绪,这种时候千万别跟她生气。连阿姨都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太稳定。
陈季珽自嘲。他哪里敢跟她生气,就是有,也坚持不久,现在……更不会了。
林淼不喜欢医院的味道,第二天一早就坚持要出院,陈季珽问过医生,再三确定并没有大碍,回去休养也可以,这才肯带着她离开。林淼一直没提过昨天为什么这样事出突然,陈季珽也没开口问。
两人当了一路的闷嘴葫芦。
昨天是就近就医,医院离公寓不算远,不过几分钟的路程,可是林淼突然说有一个想去的地方。
“你的身体还没恢复,不能吹风的,以后再去吧。”陈季珽不同意。
“你没空的话,我自己去也可以的,我就是想去看一看。”林淼的声音很平静。
却笃定了他会答应。
“只能坐在车里。”果然,陈季珽口吻虽不赞同,可也轻易就让步了。
林淼“嗯”了一声。
其实那个地方也不远,还在城中心,这里也热闹,同样寸土寸金,就是旧一点破败一点。
林淼让司机在一个街角停车,她也果真听话并没有要下去。
陈季珽默不作声,不过一直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就怕她突然又倔了。
他们的车窗正对着一条小巷子,古旧的石板路上衣服随意晾晒,大风一刮更是乱糟糟的,就在这时,一个约莫两三岁的小男孩突然冲出来,被什么绊了一下突然摔倒,看样子哭得很厉害。
林淼的身体下意识就前倾,一手握着车门把,一手手攥着大衣,紧紧的,直到那个男孩被身后的大人抱起也没松开。
陈季珽看得心头跟着勒紧,抓上她的手,稍微用了点巧劲,说道:“快松手,别攥疼了自己。”
林淼这才有了放松的意识,人也重新靠回了座背。
“我以前就住在这条巷子里,不过不是在地上,是在地下,一居室的地下室。”林淼的手指往下指了指,又回头看他,“没想到吧,原来我们曾经住得那么近。”
同一座城,隔几条街,就是隔着贫穷和富贵。
陈季珽想要说话,林淼抽开手,放在他嘴上不让他说。而司机早就升起了隔音板。
“我以前在家里,连家务都不用做。在这里,我自己做饭、洗衣服,我还打过老鼠,病了疼了也只有自己,半夜还有过喝醉酒的乱敲门,我拿着晾衣棍躲在门后,一整晚不敢睡。而原本的我,应该已经去留学,或者会同样艰辛,却不会毫无意义。我跟你说过吧?我有时候觉得,这么活着还不如死了好。可我像你说的是个傻的,终究做不出来傻事,又想,既然那样就努力活着吧,总能把日子过好。可是,tomorrow is another day本身就是一句自欺欺人的谎言,你说,我期待的明天在哪里?要是小玥一直记不起来,没人给我证明,我就要一直背着这个道德枷锁,就是你信我也解不开的。”
“林淼……”陈季珽重新抓住她的手,“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你可以全部跟我说,不要都放在心里。”
“不,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我来这里,对你说这些话,并不是希望你同情我,更不是要你的怜惜。”林淼的笑容有些苍白,“我只是在提醒自己,原来也曾经这么努力过坚强过。相比之下,现在耽于你温柔的我是那么的脆弱不堪,说起来不但可笑也很可悲。”林淼正视着陈季珽,那双眼睛亮得可怕,“陈季珽,你说得对,我嘴硬说不可以,可心里已经软弱了,我鄙视自己。”
她和顾淮,早就已经不可能,她也从未想过和陈季珽有可能。
可那天当他说起孩子,说起结婚的时候,在她拒绝过后竟然有了一丝丝的期待,这不是什么好现象。尤其在见过许爱怡之后。她和陈季珽之间,就算没有许爱怡,还有宝玥,还有他父母,就算这些障碍都不存在,宝玥记起来了能还她清白了,他们还有家庭背景的差距。
她已经很久都不知道安全感为何物。
所以情愿理解为这是一场征服游戏,她投降了以后,游戏就可以over了。
“我希望你答应我,等你确定婚期以后,我们就分开吧。”
婚期?如果他陈季珽有婚期,那么对象只会是一个人,只会是她而已,不如她来告诉他,这样他们要怎么分开?
他对她不是怜惜,更谈不上同情,他并不是个慈善家,金钱或许可以不在乎,但是无法衡量的感情,他不可能任意挥霍。
当年她拒绝过他一次,他以为可有可无就轻易放了手,而事故发生之后,他想帮助她时,又再次被她拒绝,他算是知道,但凡是经他手的一切,她都不会接受的。帮了就帮了,不必再告诉她。但是他也有脾气,渐渐没了耐心,索性丢开不管,完全没想过有后来。有时候一次偏差,就处处都差了。
如果他多一些耐心,又或者像现在这样,哪怕对她狠一些,将她留在自己的视线里,她又怎么会经历了那些苦楚?陈季珽想起了她受伤的手指,那是被重物砸伤而造成的。
不过他也从没想过自己对她的感觉可以绵延数年而不衰退,成就了他们的后来。可有很多话很多事,不是说出口就能让人相信,让她相信的。
林淼现在只愿意相信自己,她的心里有一杆秤,要放什么东西上去,由她做主,而他也不愿自己所做的事被她简单衡量。既然已经纠缠开了,何妨再纠缠更深一些?
所以他没有回答林淼。林淼则以为他默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