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孩子目前搁在身前的一双手黑黢而干瘦,十指连同双掌在内,全都都粗糙干裂,裂痕一道道几乎深入骨髓,看着触目惊心。
“警官,我来接我儿子。”
声音沙哑,几乎发不出声音,但是面容却很祥和,给人一种尘埃落定的淡然感。
判爷看着我,我犹豫了一会,还是点点头。
“那个……孩子母亲,认尸之前,我们需要给你做个活体取证。”
她才三十八岁,我们都快三十了,叫阿姨显然不合适,可是她苍老成这个样子,叫美女也不太妥,所以判爷干脆直呼她孩子母亲。
“警官,先让我见见我儿子吧,我好久没见他了,想他。”
她仍旧保持着淳朴的笑容,很平淡的话,但是我却听出了心酸。
判爷有些为难,于规矩不合,但是他看出了他的不忍心,这可是很少有的情况。
我呼了口气,拉了拉判爷的手臂,冲他抬了一下下巴,让他将人带过去。
判爷不在多言,做了个请的手势,领着她朝解剖室走去,我跟老鬼都没有跟过去,这种场面我们都见不得。
“我真的不愿意相信,这么淳朴的一个母亲会是杀人犯。”
她本该有一个很幸福美满的家庭,相夫教子,其乐融融。可是却生了一个让她负累一生的儿子,还遇上如此无情无义、毫无担当的丈夫。
半个小时之后判爷领着她再次走出来,出乎意料的是,她竟然没有哭,反而笑得很开心,很灿烂,我在她身上看到了一种解脱的轻松。
“警官,我都认,黄立是我杀的,我把他按在洗脸盆上,活活给淹死……”
我们还没问,也还没来得及给她的双手做活体取证,她自己就坐到会议桌的另一边,自言自语的认罪了,嘴角挂着笑,脸上却满是泪。
“我儿子也是这么被淹死的……”
我几乎是对着她的口型,才辨认出这句话,她声音嘶哑得,压根发不出一丝响声了,哽咽得把脸都涨红了,才憋出这么一句话。
我们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听着,默默的看着她又哭又笑。
这案子已经不归我们管了,一会判爷就会把她移交给Madam顾,杀人罪是绝对逃不掉的了,但愿在量刑上可以适当宽松一点吧。
“有同伙吗?”
Madam顾的声音忽然从门口传来,她是土行孙吗,流行遁地啊?神出鬼没的,差点被她吓死。
母亲没有抬头,咧嘴微微一笑,道。
“没有同伙,我一个人做的。”
“你做得到吗,同时制服两个正直壮年的成年男子,而且还要生生的把其中一个淹死?”
Madam顾语气仍旧冰冷,丝毫不为之动容。似乎对她而言,犯人就是犯人,从来没有差别。
只是,Madam看过卷宗吗,她怎么那么清楚案件的经过?
“没有同伙,都是我一个人做的,你们要捉就捉我一个人吧。”
她还是那句话,一口咬定没有同伙,宁死不肯把那个神秘人供出来,意料之中的事情,我们也没有感到多大的惊讶。
Madam倒是没有继续强迫她,只是冷淡的一句。
“你说不说对我都没有太大的影响,因为……我一定会找到他的。”
霸气!
这案件由Madam顾接手,我竟然有一丝莫名的轻松感。
可能这就是所谓的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吧,放下布袋自由自在啊!
绿化带藏尸案到此,也就没我们专案组什么事情了,听闻Madam顾在接手王志军的当天就对他提前了诉讼,罪名是故意杀人、拐卖儿童,同样被起诉的还黄立的前妻、张军的女朋友,罪名也是故意杀人,而杨一凡的罪名居然是杀人碎尸。
这个所谓的杀人碎尸,Madam估计是把那些来路不明的活体器官标本算在了杨一凡的头上,确实,那么多嫌疑人里,只有杨一凡一个人有这等本事。
这是常识,有脑子的人估计都能联想到。
但是法律不是常识,它也没脑子,它只看证据,没证据的话,你就是用嘴唱出一曲高山流水,还是屁话一堆。
“卧槽,杀人碎尸,比我还狠啊。”
听得出,判爷对Madam有了几分崇敬,女中豪杰什么的,最合他心意了!
我都能听到自己用后鼻音发出来的不屑,所谓山不在高,罪名也不在大,量罪成功才是本事。
现在他们手头上能够指证杨一凡的,也只有那双杰尼亚的鞋印了,其余的人证、物证、动机,连个影子都没有,并且,说他杀人碎尸,关键是尸体都没找着。
所以给他安上这么一个罪名,心是够大了,可惜了……命比纸薄啊!
“阎王,你觉得那些活体标本,会不会真的是他做的?”
老鬼这回真的是问对人了,我还真就不知道。
“不是,我保证!”
语气坚定而底气十足,叫人轻易不敢生出怀疑之心。
Kingly站在门口,今天没有穿她的职业西服装,而是全套紫色的运动服,简单而不失漂亮,只是脸色似乎不太好,口唇苍白,而且有些干,双目下眼睑微微的凹陷,精神萎靡,但是气场仍旧强大。
“哟,这不是王大律师,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判爷语带调侃,酸溜溜的,kingly只是瞟了他一眼,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顿时回敬他一句。
“阎王的枕边风。”
“啧,你什么时候都跑上我们家阎王的床了?”
判爷二话不说,直接一把搭着我的肩膀,手臂往脖子前一拉,险些没把我给掐死,一副我上了他女人的表情。
Kingly也不甘示弱,直接伸手捉住我的手,还微微的用力把我往她身边拉了拉,隔着衣服,我都能感受到她掌心的热气,kingly目光直直的盯着判爷,道。
“我就没下去过……咳咳……”
她咳嗽了两声,身体似乎很是疲倦。
“你小子也不怕肾亏啊。”
判爷阴阳怪气的,两人一见面就是针锋相对,我好想知道,他们上辈子是各自挖了对方的祖坟吗?
“好了别闹了,说正事。”
我别开kingly的手,又扯掉判爷的胳膊。
“帮我打个官司。”
Kingly几乎是用眼角的余光在瞟我,呼吸深、慢而显得气力不足,半天之后才问道。
“****?”
我真是无语了。她估计看我半天不说话,忽然转身就走。
“****我不打。”
“杀人。”
她这才站住,回过头来看着我问道。
“谁?”
“黄立的前妻,绿化带藏尸案中一个孩子的母亲,cosplay案的凶手之一。”
“证据确凿?”
“自首!”
“完全脱罪还是尽量减刑?”
“争取个有期徒刑!”
“可以,不过今晚你得陪我吃饭……咳咳……”
我以为她要提律师费的,不过,相对于陪她吃饭,我还是更乐意给律师费。
咳成这样还要挟我……
“于晴天?”
于晴天三个字一出口,她整个脸色都变了,褪去她所有的小骄傲,剩下的只是闪烁不定的眼神,以及略带迷茫的脸色,加上她原本就很是疲倦,如今看着更是楚楚可怜。
“不会了,再也不会有于晴天了,我保证。”
“你不用向我保证,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我自认为我说得很真心,可是却看到kingly欲哭的双目,好吧,就是吃个饭而已嘛,我去不就好了?
她闻言,忽然垂下头,一股无力感,我远远的都能感觉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热气。
“感冒了吧?”
我把手贴在她的头上,果然额头热得烫手,女强人也会生病的。
“没事,有几天了,估计是上次帮你洗鞋子着凉了,我……咳咳……我、吃些药就好了。”
她嘴上这么说,可是整个人已经虚弱得倚靠在我怀里了。整个人热得像火炉一样,还好几天了,那岂不是从上次同学聚会就开始了?
可是帮我洗鞋子着凉了是什么鬼?你有那么虚弱吗?
“我带你看医生。”
虽然老鬼在这,但是我觉得这种小事就不用麻烦他了,还是找专业的医生比较好。
“我没事……”
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她还嘴硬,我没有理会她,直接打横抱起就走了出去,今天除夕,值班的医生估计只剩下那么一两个了,去晚去了估计还挂不到号。
“阎王,局长让七点钟回家吃饭。”
判爷在背后吼我。
“我知道了,你们先回去吧,我准点赶回来。”
果不其然啊,医院门诊都关了,只剩下一个急诊,而且还人山人海,以十来岁的孩子居多,一路走过,满耳朵都是吸鼻涕声音,这种天气,感冒的还真不少。
还有一些捂着肚子,脸色苍白,五官皱在一起恍如便秘一般的,估计是拉肚子。其中不少口唇微干翻皮,眼眶微微凹陷,怕是拉肚子拉得有些脱水了。
看着一个个好像都挺严重的,特别是一个孩子身边围着五六个大人的架势,搞得我也不好意思插队了,早知道应该把给判爷带上的。
“咳咳……”
kingly咳得比较厉害,几乎每隔三秒钟就咳嗽一次,一次差不多要持续十几秒,我看周围感冒的人好像也没她这么夸张啊。
特别是我在帮她扔纸巾的时候,发现上面好像有些红血丝,这不是急性肺水肿吧?
我想着,手不由自主的往她胸部摸过去,想叩一下有没有浊音之类的,可是手上一下温热起来,感觉像是碰到了暖炉。
“急什么,先回家。”
啧,说她是女人估计都没人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