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宇有时候真的是搞不清楚究竟是他自己太矫情,还是包法医就是故意要在江瞳面前表现得事事听话,以反衬出他有多事儿多矫情,虽然具体也说不上来是啥原因导致了他对包法医一触即发的敌意,但总之就是说不上碰到什么时刻,在什么样的情景下,他会止不住地接收到,来自包法医对他暗暗的挑衅。不过这次杜宇按捺住了自己内心的小宇宙,在经过了节前那天晚上,与江瞳一番推心置腹的谈话之后,他已经能够适度的把控住自己对于包法医的“不容”之心,也能够更好的把控住自己的情绪。
杜宇熄火平心,与包法医协力,将尸体翻到背面朝天。尸体摆好,江瞳上前,同样步骤,首先在死者的背部摁压了两下,随后把手中的手术刀递给还在解剖台没有归位的包法医,说:“帮我一起分离背部肌肉吧。”
包法医诧异,刚接过手术刀,江瞳却已转头向杜宇那边说:“杜宇,你准备一下开颅的工具和固定液。”
“要多少固定液?”杜宇问。
“很多,死者的器官,咱们都要固定。”江瞳说完,手里的手术刀在她指压的位置落下,包法医跟着也跟着江瞳在同一个位置额另一侧下刀,两个人配合着把死者背部的肌肉逐层分离开——背后果然也发现了损伤痕迹。
“七根椎体棘突骨折,不过从损伤位置的状况来看,已经有愈合的迹象。”包法医说,“看来死者真的是生前伤。”
包法医话音即落,已经准备好一切的杜宇也凑脸过来,他看了一下死者打开背部的损伤面后,说:“死者背部跟胸前的损伤面积好像不太一样。这会是怎么形成的呢?前面大面积覆盖死者胸腹部的作用物,后方圆柱形作用物,人在中间,被两者相互挤压么?”话到这里突然停住,杜宇若有所思,而江瞳脑中的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正面损伤面积和背面损伤面积不是好像不一样,而是确实不一样。”江瞳说着话已经测量完损伤尺寸,并让摄影同事拍照固定完毕。
“把尸体翻正,开颅吧。”江瞳宣布。
尸体又重新被翻过来成了仰面平躺的状态。头身分工,江瞳和包法医负责打开死者胸腔检查内脏,大宝负责头部开颅。
“死者器官腐败的好厉害。”死者胸腔被打开,大量的腐败液体从体内汩汩流出,包法医说。
“嗨呀,这脑子差一点就烂成浆糊了。”杜宇也在有不那边惊叫。
江瞳闻言担忧,下意识歪头去看杜宇那边的情况,同时身体也情不自禁朝那边倾去,直到看见杜宇四平八稳地把一个相对完好的大脑从死者颅腔内取出,才略微放下心。
“咦,前后对称有两个深褐色的区域,好像是出血点,这是对冲伤么?”杜宇说这话把死者的大脑取出来放到一个容器里观察,他用药棉小心翼翼擦拭着已经严重腐败的脑组织,说。
江瞳听到这话,踏实回头,继续着手对死者的内脏进行检查。
“师父,除了一对前后对应,疑似对冲伤的痕迹之外,大脑没有可见损伤,现在固定么?”杜宇将取出的大脑做了拍照固定,而后问道。
“嗯,固定。”江瞳同意,与此同时,包法医在一边说:“死者心、肺均见浆膜出血点……”
江瞳闻言回头,看了一眼包法医所说的位置,等细目照拍摄完毕之后,她使用手术刀,娴熟地摘下了心脏,到一旁的操作台打开,说,“死者心血不凝,左心室外膜下有散在性出血点,左右心室壁切面见心肌有多处条纹状、灶状裂痕……”
“会是‘外伤后反应性心肌炎’造成的猝死么?”包法医的声音幽幽响起,在时空中来回震荡。
尸检情节在江瞳脑中暂停播放,江瞳回过头来,跳跃地中断了单轶的陈述,问:“案子最后找到凶手了么?”
“找到了一个。”单轶朝副驾别了下脸,半作玩笑地说,“你啊。”
“嚯,原来我的新名头是这么来的。”江瞳自嘲。
“那你究竟去没去过?”单轶语气半作轻松,半作认真地问。
“去过哪儿?”江瞳疑惑。
“那个黑山洞,里面有很多近段时间登记在册的死者照片。”单轶说,“我问了负责这案子的痕检同事,他们说在那儿,找到了大量属于你的指纹。”
江瞳听单轶说些话的时候,脑海中闪现出许多在深暗空间内浮沉飘摇的照片,她沉吟片刻,音色沉闷地回答:“我不确定。”
车内沉默油然而生。片刻之后,单轶才又开口,打破沉寂,说:“其实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导火索。”话到这里,单轶的话音顿了顿,江瞳似乎感到了他的呼吸变得沉重起来,他说,“仲可晴死了,她死在那个黑山洞附近的山坡上。死亡原因,现在确认为狂犬症发作,可专案组调查过了,她近几年的体检报告都很正常,她身体很健康,虽然她确实有曾经被小区宠物狗咬过的记录,但那是多年以前的时,而且她当时也立即接受了周期性的疫苗注射,按理说,她不应该还会因为狂犬症发送而死亡……除此以外,她随身携带的一张公交卡上,也验出了你的指纹。”
听到这样的消息,江瞳的心情震惊而沉重,她眼前忽而浮现起了年底时,空旷的地铁车厢内,第一次看到仲可晴,她一头短发低头专注看手机的模样还记忆犹新,没想到眼下却已命丧西去;太可惜了,这是一个具备很强专业敏锐度的法医苗子,没想到就这样被老天任性地收走了生命。
平复了片刻心情,江瞳发问:“专案组人是先发现黑山洞的,还是先发现仲可晴?”
“先发现的仲可晴。”单轶回答。
“载我去那里。”江瞳要求。
“嗯?”单轶一时没反应过来,疑惑一声。
“载我去发现仲可晴尸体的地方,还有那个山洞。”江瞳说。
“好……”单轶语气蕴含犹豫,不过在他回应之前,车行方向就已然改变,朝那个把江瞳推向命案深渊的地方驶去。
目的地转眼即至。
单轶宣告一声“到了”,当先下了车,江瞳紧跟行动,在推开车门的刹那,她忽然觉得自己的手腕有些许犯紧的疼痛,就下意识低头看去,隐约看见自己的右手背根部存在破损,她不禁撩开衣袖,一道边缘毛糙,带着血痂的伤痕,赫然如一条蜈蚣般趴在她的手腕背面。
“怎么了?”单轶的声音传来,在江瞳愣神的期间,他已经绕过车子来到她跟前,问。
“没什么。”江瞳匆忙把衣袖抹平,遮住刚刚被亮出的伤痕。
单轶停车的地方,是一个市郊的小山坡下,案发地点需要步行过去。两人走离车子,顺着一条若隐若现的小径蜿蜒上行。走出几步,江瞳蓦然回眸看去,满目萧索,只有掠过几个山岩、黄土堆,远远望出,看见几栋冒顶出来的居民楼,才算在这寂寥无比的野地里,稍微感到有些人气。
“仲可晴为什么会来这么偏僻的地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山路上,江瞳问。
“听她家里人说,出事前,有个老师曾给她电话叫她出去。”单轶答。
“查到打电话的人是谁了么?”江瞳又问。
“还在查,号码是加密过的。”单轶又答,语毕,他指着一个被几条隔离带围拦住的陡坡下,说,“那下边,有一个面积很大的空地,那就是发现仲可晴尸体的位置。”
“人被发现的时候还有气吗?”江瞳问。
“没气了,根据最先赶赴现场负责勘查的同事反馈,说发现仲可晴的时候,她身上多处骨折,外衣、裤子、手和脸到处都是跌撞滚落山坡时形成的伤痕。”单轶说着,移动手指,画出一条沿山坡向上远去的轨迹,说,“人就是从那边沿着坡道下行,然后到陡坡的位置,一脚踩空,栽落到那处平坦空地上的。”
“就只有一个人的痕迹么?”江瞳问。
“嗯,排查了,那条行径是开荒出来的,只有一个人经过的痕迹,行径是足迹夹杂着冲滑的痕迹,扭曲向下,可以看出仲可晴下山的时候非常慌乱,跌跌撞撞,从陡坡摔下去以后,还在空地上形成了翻滚迹象,直到我们发现仲可晴时,她躺倒的位置。”单轶肯定,收起用于指导方向的手,问,“去看看么?”
江瞳目光游移,顺着那段仲可晴咽气前曾跌撞前行过的坡地,脑子里不自觉映现了一些光点抖动的昏暗画面,她心底不住惶恐,左手下意识去握住自己的右手手腕,摇摇头说:“不了。黑山洞在哪儿?”
“喏,就在足迹来源的位置。”单轶努了努嘴,说。
“去看看吧。”江瞳说着启动脚步朝单轶所指的源头位置走去。
接近快要到黑山洞所处的位置时,一阵寒风自上而下,冲江、单两人的天灵盖顶扑来,江瞳被这风一吹,混身禁不住打了个突,脊背汗毛蹭蹭直立,江瞳体会得到,这种风夹杂而来的感觉,绝不是冬气刺骨,而是一种渗入骨髓的腥咸阴气。
终于到了山洞洞口,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夹带着几分令人可怖的戾气扑面而来,刹那间,江瞳眼睛里突然“回光返照”,一滩鲜红刺眼的血泊,孤零零地聚在一块被局域照亮,泛着白光的地面上,极其突兀,叫人触目惊心。
“嘿,你们等等我。”一个声音兀自响起,惊扰了前行两人的前进步伐。当江瞳他们扭头一看,只见罗逸晨不知何时,跟在他们身后,也吭哧吭哧地爬上了黑山洞的入口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