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瞳浑浑噩噩地走下办公楼,在刚到大厅的时候,有个呼唤的声音从她后传方来,说:“江瞳。”
江瞳蓦然回望,见陆郑宇正朝她阔步走来,不一会到了跟前,他说:“要外出么?我刚好也要出去,要搭顺风车么?”
听到陆郑宇的询问,江瞳先没做出表示,静静打量了他两眼,才冷冷地答应道:“好啊。”随即转身朝大厅门口走去。
“你要去哪儿呀?”向停车位置走去的路上,陆郑宇问江瞳。
“省医。”江瞳说。
“有哪儿不舒服么?”陆郑宇关心询问,但江瞳并没有理他,只是自顾自地向前走,他觉得尴尬,于是又自己圆话,说,“哦,对了,你在老城爆炸案受了伤,是应该定期去医院检查一下。”
“我不是还出过一次车祸么?”江瞳突然停步,问,“不是你送我去医院的么?”
“哦,是啊。”陆郑宇脸上显露出颇不自然的笑意。
“你的车在哪儿?”江瞳没有纠结,做出一副满不在意的态度,转变话题问。
“哦,在那儿。”陆郑宇指着不远处一辆车,说,“你在这儿稍等会儿,我过去把车开过来。”完毕,快步走开。
不一会,车来到了江瞳面前,江瞳坐入其中,车子驶出警局大院。
“昨天你是去看包正么?”江瞳问。
“啊?什么?”陆郑宇有意无意地表示出没有听清的疑惑。不过江瞳还是不在意,耐心等车子上了大路,她忽然毫无预兆地提出了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疑问,说:“李子行你认识么?”
“李子行?”陆郑宇疑惑,“呃……你是说那个猝死杀人犯的辩护律师?知道大名,据说是个传奇人物,怎么突然想起说她?”
“嗯,其实是想起了井一曼的案子。”江瞳望着车窗外,思维发散,说,“当时从视频里发现有人代替井一曼凌晨后回家的时候,我就在想,跟白传配合的女人为什么一直找不到,为什么女凶手冒充井一曼,却不严谨点儿,穿上井一曼的衣服和鞋回家,却拎着;但后来我突然想通了,也许不是凶手不穿,而是根本穿不上,因为伪装成井一曼回家的人,根本就是个男人,他穿不上井一曼的衣服和鞋,只能套上相对宽大一些的羽绒外套,而只要保证外套和形体大致相同,从视频里就可以蒙混过去,毕竟只要长外衣一致,个头相差不多,就不会有人怀疑伪装井一曼的人,根本不是女人,而是男人。”
“所以呢?”陆郑宇问。
“所以,李子行在法庭上拿出的那份关于我的报告,究竟是谁给她的呢?”江瞳说。
“这种报告,只能专门的精神科医生才能出具吧。”陆郑宇说,“厅里不是请了一个心理医生来给大家做心理诊断和辅导么?”
“哦。”江瞳答应,随即话锋一转,问:“陆郑宇,我记得当年除了专业要求的心理学课程,你还额外选修过很长时间的心理学,成绩是都是优?”
“都已经是陈芝麻烂谷子了,好汉不提当年勇。”陆郑宇轻松回应。
“这次年坎过去,我突然意识到,我好像很早以前就被人有目的性的影响了记忆,我回忆了一下,能做到这些影响的,必然对我了解不浅,甚至有一段不短的共有交集,你觉得,做这事儿的人,会是谁?”江瞳话里有话,问。
“啊?这我哪儿猜得准,但是,能做到这么高级事情的人,肯定是个心理学行家吧。”陆郑宇说。
“你这答案真是避重就轻。随便心理学家,能那么确切地知道我经理过的每个细节么?”江瞳反问,“这次记忆重构,我突然回忆起了一些陈年往事,当年孔霁还把他发现的所有信息,是同步给你了,对吧?”
“呃……”陆郑宇犹豫不知如何作答,江瞳便已抢他前面,继续说:“对了,还有,我负责尸检那起分尸案件的当天,如果没记错的话,你来过解剖室,属于孔霁的那块软组织,也是在你走后发现的……”
话到这里,江瞳没有继续,扭头看着陆郑宇侧脸。
“江瞳,这可不是对待一个朋友该有的态度。”陆郑宇憋了好一会,说。
“哦,那很糟糕了。”江瞳口气表现得十分无奈,说,“我没把你当过朋友,你只是孔霁的朋友,可是孔霁却因为有你这样的朋友而死的不明不白。”
“哎……”陆郑宇叹气,说,“我无话可说。”
“其实我后来在想,从宁继仁开始,所有人都在被警方盯上的同时合理死亡,这太巧了。”
陆郑宇不说话,静静看着前方的路,车前路景流水而过,接近省医的时候,陆郑宇终于又开口,说,“好吧,听你的口气,你是在怀疑我,但你为什么会这么看我,能给个理由么?”
“我开始怀疑你,是因为我从来没有在你或者孔霁的面前,说过我母亲的名字。”江瞳说。
陆郑宇一愣,车子也就此停住,这时他脸色深沉地说了一句:“到了。”
“谢谢。”江瞳感谢,打开车门,走了出去,在关车门前,她回过头说,“有句老话我觉得说的不错,‘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共勉,再见!”说完,她关上门,转身扬长而去。
告别陆郑宇,江瞳转入医院,依照熟悉的路径,走到了精神科室。这时正是午休,诊室外没有护士“把守”,江瞳直接扣响了诊室大门。
“请进。”门内声音传出,江瞳推门进去,里面的罗逸晨倍感惊喜地冲她笑道,“稀客啊,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在。”
“猜的。”江瞳说。
“哈哈,”罗逸晨笑道,“女人的第六感,果然名不虚传,请坐。”
江瞳入座,罗逸晨又问:“怎么?江医生向来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次找我,有何贵干?”
江瞳听话,看着罗逸晨,皱眉着眉头,直到罗逸晨被看得发毛,才从嘴里说出:“对不起,我怀疑过之前一切都是你干的。”
“嗨,我还以为什么事。”罗逸晨轻拍胸脯压惊,随后表情突然认真,说,“我不怪你。说吧,下一件事?”
这次换江瞳诧异了,她没想到自己的心思这么快就会被看穿,于是也不绕弯子,直说来意,道:“我心里对于一件事一直想不通,今天我终于得到了明确的答案,可是我却一点获得释然的感觉也没有,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您能帮我弄明白么?”
“那你得问问你自己,有什么东西是你不愿意想到的?有什么体验是你不想碰触的呢?”罗逸晨问。
江瞳沉默,眼眶里突然变得晶流涌动,再开口,她的嗓音已不自觉哽咽,她说:“我……看到……看到我妈,亲手拔掉了我爸的气管……”这话说出,泪水也如泉涌,江瞳骤然间对着罗逸晨放声大哭了起来,就像是一个终于找到理由释放情绪的孩子,她淤积多年的委屈,混着她的泪水洗清了她的心结。
罗逸晨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没有打扰,直等到江瞳自己重新平复心情。
“真的不是你么?”江瞳说。
“什么?”罗逸晨问。
“那份报告……”江瞳挑明,说,“如果不是你,你能帮我么?我不希望离开我现在的岗位。,我是真的热爱这份职业。”
罗逸晨听后,叹了口气,江瞳以为他不愿答应,等心提到嗓子眼儿的时候,却听他说:“你何必要焦虑呢?那份报告的权威性本来就存在问题,我问过了,有权出具报告的机构根本没有出具过关于你的精神报告,我也从没有出具过厅里任何人的精神报告,所以,你不用理会它。”
江瞳眼里闪现希望,感激,问:“我该怎么感谢你?”
“谢倒不用。不过……”罗逸晨调皮道,“倒是希望你能给个机会,让我请你看场杂技啊。”
这个清奇的要求,听得江瞳一脸费解。
“我认真的。这是国粹啊,我想看好些年了。”罗逸晨样子不像玩笑,说。
“呃……国外没有马戏团么?”
“不一样的。行了,你没否定就是同意了,就这么定了,这样,择日不如撞日,咱们就约今晚。”罗逸晨眉飞色舞,道,“行了,这会儿午休还有时间,我带你去吃饭,然后回家休息,等晚上我下班,咱俩就一块儿去马戏剧院。”
说时迟,那时快,罗逸晨已经领着江瞳坐上了自己的车。
“说真的,其实我还是好奇,你那天在审讯室里,看到了谁?”在路上,罗逸晨忽然想起“陈年旧事”,问。
“呃……”江瞳回忆,说,“我看到了我妈。”
“哦。”
“对了,直接送我回家吧。”
“嗯?你来前吃过东西了?”
“没有,我突然想起来,我妈在家等我。”江瞳说。
听江瞳说完这话,罗逸晨会心一笑,说:“看来你现在已经找到自己区别记忆的方法了。好,送你回家。”
车头调转,直接朝江、罗两人共住的小区驶去。
“铃铃铃”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来自江瞳的包内,江瞳取出来一看,颇为意外,接通起来,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连线那边传来师父曾尹康的话音,说:“在哪儿?”
“在回家的路上。”
“吃了么?”
“还没。”
“那行,回家吃完饭以后,去文县。有一起伤情鉴定去做一下。”
“啊?”江瞳诧异,以为自己听错。
“去不了?”
“去,可以,肯定行。谢谢师父,师父拜拜。”江瞳喜不自胜,挂断了通话,转脸过来跟罗逸晨说,“不好意思,今天答应你看杂技的事,我要毁约了。回家吃完饭,我得去文县做一个伤势鉴定。”
“嘿,这些犯罪分子,真会挑时候。”罗逸晨郁闷。
“抱歉。不过这人情我领了,下次我约你。”
“好啊,这么说定了。”
“嗯,说定了。”
车子轻快前行,很快抵达了江瞳家,怀着忐忑的心情,江瞳打开家门,刚好与里面走来开门的纪兰撞了个对面,母女二人相对感慨,纪兰慈爱的嗓音对江瞳说:“回来了,进屋吃饭吧。”
“妈,对不起,我爱您。”
“我也爱你。”纪兰含泪一笑,母女间冰封多年的感情终于冰释前嫌。
春日的气韵带来勃勃生机,恍然间回到十多年前江建国最后一次离家那日,天光和煦,路柳翠绿。
“我出发了,等这次任务回来,我打算去看一眼老游,他被抢救回来以后一直没醒。”江建国说话顿了顿,而后继续,“纪兰,说句真心话,这次我的任务可能……”
“别说不吉利的话。”纪兰阻止。
“嗯,不说不吉利的。”江建国点头,但他还是放心不下,于是忍不住又说,“如果,有一天我也……”
“别说,不会。”纪兰再阻,掩住丈夫的嘴。
“还是让我说完吧,这些事说在前头比发生以后措手不及好。”江建国握住妻子的手,说,“如果有一天我也像老游那样,你一定不要犹豫,让我踏实些去,你和瞳瞳好好继续生活,不要被我牵绊……”
纪兰听话心里像被揪了一下的痛,但她还是按捺住心里的泪水,送走了丈夫。
江建国转身离去,身体被明亮的光线包围,消失在道路尽头。
突然晴天霹雳。
危机混乱的医院抢救现场,白花花的病房和灯光。
“纪女士,你可以再想想,跟孩子商量商量。”一个身穿白大褂的医生与纪兰站在医院走廊外。
“不用商量了,这是我跟她爸爸,在出事前约好的……如果他有一天……”纪兰忍住泪水,转望向病房里满身挂着仪器艰难续命的江建国,哽咽说出最后决定,“就让他踏实的走……”
纪兰的哽咽声换作隐忍的呜咽,心电仪屏幕上跳动的心率终于从微弱波动转作一条平静的直线——生命从此而终,命运却自此而始。
(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