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时后,阮清提着一个保温盒哼哧哼哧的跑进病房,气还没喘匀,看见乔微凉躺在病床上,嗷一嗓子就想扑上来,被季臻一个眼神钉在那里。
却也并不安分,伸长脖子看乔微凉有没有事,嘴上絮絮叨叨的把最近发生的事说了个遍。
没办法,他现在已经养成看见乔微凉就做时事总结的习惯。
“元旦晚会那天的演出挺成功的,因为艺人还没找齐,《无险不欢》的拍摄应该要推迟一段时间,有两个广告找上门想让红姐做形象代言。”
乔微凉认真听着,略微思忖了一下便知道阮清嘴里的‘红姐’就是萧红,这才几天,就叫上姐了。
乔微凉动了动唇,问了句话,阮清没想到她嗓子哑得这么厉害,没了声音,站在那里一脸懵逼。
他不是林淮,和季臻没什么交情,可不敢问季臻听没听见。
正尴尬着,便听见季臻沉声开口:“她问萧红做了什么。”
说完,季臻打开保温盒,里面是青菜白粥,加了点盐,配着切得细碎的泡菜,是乔微凉最喜欢的搭配。
季臻用勺子搅着粥,动作轻柔得不像话,阮清的眼睛都看直了,这位爷这是要伺候人的架势啊。
他会伺候人么?
在阮清疑惑的目光下,季臻舀了一勺子粥,吹了两口,自己先尝了尝,感觉温度合适了,才递到乔微凉嘴边,还提醒了一句:“张嘴。”
乔微凉的唇动了两下,又闭上。
阮清还是没看清她说什么,壮着胆子问了句:“季……季哥,微凉姐说什么呢?”
季臻回头凉凉的看了他一眼道:“你继续说。”
“……”
是说的这句么?为什么刚才那句话要长一点?
季臻没理会阮清的疑惑,见乔微凉打定主意不配合,温淡的开口:“如果觉得不合胃口,我再让阮清去买,偌大的云城若是买不到,那就满世界的跑,总能找到你喜欢的口味。”
“……”
阮清在一边听得揪心,不就是喂个饭么?季哥你这态度就不能放软乎一点?说两句好听的哄哄,人不就乖乖听了?你这么威胁人不是火上浇油么?
微凉姐可向来都是吃软不吃硬的主啊。
阮清提着心,生怕乔微凉一个不乐意把保温盒掀翻给季臻甩脸子,可下一秒,乔微凉就乖乖张开嘴。
唇角有饭粒,季臻动作也不慢,抽了一边的纸巾就擦得干干净净。
一个吃一个喂,很快就生出默契来,可阮清在一边看着,怎么看怎么别扭。
这两人中间,是出大问题了吧。
正琢磨着,一道冷厉的眼神钉在他身上,阮清连忙接着刚刚的话说下去。
“微凉姐你是不知道,元旦节那天晚上,你先走一步,红姐演完回了后台,有个叫辛倪的模特到休息室来找茬,说她的钻石项链不见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非要搜红姐的身,你猜后面怎么着?”
阮清说着还卖起了关子,听他这语气,萧红肯定没吃什么亏,乔微凉勾了勾唇,阮清也反应过来她现在不方便说话,继续道:“红姐当时换衣服,我不方面进去,就只有阮凌陪在里面,我不知道什么情况,但是听后面的人说,红姐当时就上去给了那女人几巴掌。”
乔微凉对‘辛倪’这个名字有点印象,就是上次借阮凌去给她化妆不还的人,没想到她还能揪着萧红不放,一直找茬。
“这事曝出来了?”
乔微凉问,季臻索性也不要阮清问了,直接翻译。
一听这话,阮清直接乐出了声:“没呢,当时她也是想故意找麻烦,让跟她关系好一点的姐妹堵着门,除了在场的人,谁也不知道。更厉害的是红姐打完人扭头就让阮凌帮她画个被人打了的妆,脸上那巴掌印,看上去比那什么辛倪脸上的还要逼真。”
她们俩就这么顶着巴掌印出来的,辛倪要是过后敢反咬一口,有监控录像为证,孰是孰非,就看谁更会演了。
阮清说得激动,乔微凉心里对萧红又多了些了解。
上一次辛倪招惹萧红,她忍了,说明她有气度也有分寸,一般不会闹事。
这一次辛倪还来,萧红直接还回去,还做得干干净净,让人抓不到任何把柄。
不让自己吃亏,也不给自己留后患,这样的艺人,不火好像都有点说不过去了。
“那个辛倪什么背景?”
这次不用乔微凉开口,季臻就主动问,保温盒里的粥差不多快见底了,说明还是很合乔微凉胃口的。
“我查了一下,她好像和林公子有点关系。”
“哪个林公子?”
“就是前几天刚破产那位。”阮清解释,季臻没记起人是谁,天天都有人破产呢,也不是什么大事。
不得已,阮清只得进一步提示:“就是被爆……爆了的那位。”
提到这位,季臻想起来了,是上次参加肖默轩婚礼跟乔微凉叫板的林州。
“我知道了。”
季臻回答,喂完最后一口粥,帮乔微凉擦了擦嘴。
阮清更是乐得不行,季臻这回答不是明摆着说他要插手这件事么?
虽然那个辛倪现在也不成什么气候了,但是季臻能再帮忙处理一下,当然更好了。
正乐着,眼看季臻动手要把保温盒扔垃圾桶里,阮清连忙抱住季臻的腿:“这刚买的,干嘛扔啊,值好几百呢!”
阮清这算是明白了他之前送了几回饭那些保温盒上哪儿去了,合着都进垃圾堆了!
以阮清的收入倒不是计较这几个保温盒,只是好好地东西不能这么白白糟践了!
“你要?”
“这留着还能用上好几年,喜新厌旧也不是这么个法。”阮清说着去抢季臻手里的保温盒,季臻没松手,阮清嗷一嗓子冲乔微凉吼:“微凉姐,你还不管管你家败家爷们儿?”
“……”
败-家-爷-们-儿?
这词听在季臻耳朵里很新鲜,似乎也并不是什么好词,可季臻眉毛一挑,竟难得的生出一丝高兴。
原来在别人眼里,他和乔微凉,是分不开的。
手一松,因为惯性,阮清抱着保温盒跌坐在地上,撞到椅子,椅子在地板上摩擦,发出一身尖锐的声音。
乔微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以为季臻跟阮清动手了,一着急想下来,包扎好的那只手刚撑到床上,就痛得乔微凉脸色发白跌回去,牵动挂着点滴瓶的杆子,轻轻一晃,点滴瓶砸在地上,药水和玻璃碎片飞溅开来。
阮清被季臻一把拎开扔到后面,季臻按了床头的铃,抱住乔微凉,抓住她受伤的那只手察看,嘴里紧张地问:“痛不痛?你想做什么,告诉我,我帮你做。”
乔微凉的表情很呆,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嘴唇动了两下,这次阮清看懂了,她叫的是他的名字。
阮清连忙晃晃手里的保温盒安慰:“我一点儿事都没有,刚刚就是不小心摔了一下,别……”担心。
后面的话阮清没说出口,因为他发现乔微凉的眼神是空洞的,根本就没有在看他。
怔愣了好半天,阮清伸出手在乔微凉眼前挥了挥,乔微凉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没有任何反应。
阮清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怎么会变成这样?微凉姐看不见了?
医护人员很快赶来,因为点滴瓶被打碎,输液管里已经全部都是回血,包扎得好好地手掌,纱布也都被血浸湿,需要重新包扎。
阮清被医护人员挤到外面,季臻自然也能站到不妨碍医护人员工作的地方。
折腾了小半个小时,医护人员才退出病房,临走之前特别交代,让病人静养。
屋里静悄悄的,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乔微凉躺在床上,眼睛睁着,脑袋不是晃动一下,似乎在确定他们还在不在病房里。
她现在就像一个很没有安全感的小动物,连最基本的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
阮清看得眼眶发红,却不敢让乔微凉察觉,咬着牙开口:“微凉姐,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说完,扑过去抓住季臻的手,季臻刚想甩开手,阮清朝乔微凉那边看了一眼,季臻的手紧了紧,终究跟阮清出去,同时不忘带上病房门。
走出一段距离,季臻甩开阮清的手,阮清踉跄两步站稳,眼红成一片,恶狠狠的瞪着季臻,好像和他有不共戴天之仇。
“她的眼睛怎么了?是不是看不见了?”
季臻抿着唇没说话,阮清气得把手里的保温盒一扔,冲过去揪住季臻的衣领。
阮清没有季臻高,可这会儿他的气势完全不亚于季臻。
“季臻,你特么要是个男人,就别这么占着她不放!还想让她为你做到什么地步?是不是要害死她你才甘心!?”
阮清一句一句质问,手都是在抖的,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愤怒。
这一路,乔微凉走得有多不容易,他比谁都清楚,也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乔微凉为季臻付出了多少。
他知道乔微凉是个有主见的,她做了的决定,轻易不会更改。
他也知道,别人的爱情,旁人没有资格多说什么。
可乔微凉在阮清眼里,和阮凌差不多。
这么多年,他心里早就把她当妹妹当亲人,现在看见乔微凉因为季臻变成这样,根本忍不下去。
这个人是天王老子也好,是混世魔王也罢,把人欺负成这样,就没有这样的道理!
季臻还是不说话,阮清被他这样的态度激怒了,伸手就是一拳,季臻没躲,生生接住。
阮清这些年虽然忙着工作没有健身,可到底是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这一拳打过去,季臻的脸上立刻多了一团乌青。
阮清没想到季臻连躲都不躲一下,愣了一下,不过反应过来更生气了,这人为什么没躲开呀,肯定是因为做了亏心事。
这没心没肺的操蛋玩意儿,不揍他一顿都说不过去。
阮清抬手又是一拳,边揍还边哼哧哼哧的骂:“娶了微凉你丫是不是还觉得特委屈,当初有本事别借酒发疯去睡人啊!喝醉了酒装失忆就能当这事没发生过了?丫做没做自己心里没数!前一晚流氓耍得挺好,第二天签合同装正经,说你是禽兽都对不起禽兽这个词……”
阮清越骂越欢,力气倒是耗得很快,没一会儿就累得没劲了,扶着腰在那里光喘气儿。
边喘阮清边在心里琢磨:这身体素质不行了,赶明儿他也得跟小白一起健身去,争取下次一拳把这禽兽揍得在地上爬不起来才好。
季臻脸上已经是青一块的紫一块,不过他没在意,上前抓住阮清的衣领问:“什么叫我前一晚耍流氓,第二天签合同?”
“哟呵,不愧是影帝,这会儿还装不知道呢,丫耍流氓的时候咋还知道脱裤子呢!”
阮清说着,脾气又上来了,还要打人,这次手被季臻抓住,不过他也没消停,抬腿就一脚踹在季臻腿上,留下一个特别显眼的脚印。
季臻没还手,抓着阮清的手越发用力:“发生过什么,你说清楚,是我做的,我不会耍赖。”
“行!我今天就给你说清楚!。”
阮清没好气的甩开季臻的手,啐了口口水。
“三年前是不是你自己来跟微凉说要进圈子的,当初她开的条件你拒绝了是吧?那天晚上你是不是去夜宴喝闷酒去了?”
在阮清说出‘夜宴’两个字的时候,季臻的脸色变了,手紧握成拳,突然有点想阻止阮清继续说下去。
可阮清没有停,指着季臻继续道:“喝完闷酒的事你不记得了是吧?我来告诉你,喝完闷酒你硬上了她的车,连人带车抢走了,要不是当时微凉打电话说没事,你丫一醉鬼就进局子里招苍蝇去!”
“……”
季臻的脸色难看到极点,阮清的话是有些难听,可还不至于让他觉得多难受,他难受的是,又知道自己多对不起了乔微凉一点。
她怎么会喜欢上他这样的混蛋?
借酒发疯,第二天就翻脸不认人。
“你是不是觉得自个儿能耐大,又长得好看是别人上赶着倒贴的钻石王老五?我告诉你,乔微凉不是没人喜欢,她魅力大了去了,光我们公司就有人排着队的喜欢她,你丫算老几!等微凉那天看明白跟你离了婚,想娶她的人能从市中心排到绕城高速!”
阮清这话说得大气都不带喘一个的,这话,他有底气这样说。
乔微凉虽然在圈里名声不好,可但凡跟她打过交道的人就知道,她比那些乱七八糟的传言不知道要好多少倍。
撇开人品不谈,单看颜值,她也甩圈里好多二三线女星好几条街。
阮清这话是戳到季臻的痛处了,爱和不爱都不是什么简单的事,但只要乔微凉想,她有多深情就能做到多绝情。
季臻不知道他有什么能拴住乔微凉的东西。
“只要我一天没死,她乔微凉的名字,就只能写在我季臻的配偶栏。”
这话说得要多轻狂有多轻狂,阮清气得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有这么不要脸的人么?
气得在原地走了两圈,阮清冷静了些,他在这里跟人争得面红耳赤有什么用?
“微凉不是那种任人拿捏的女人,你丫要是个男人就别做对不起她的事!”
心头涌起几分苦涩,对不起她的事,他好像已经做得够多了。
多到,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原谅。
阮清说完提着保温盒离开,他要把手头上的工作和何帆分配一下,好抽出时间来医院探病。
看季臻这架势,暂时是不会和乔微凉离婚的,但如果乔微凉有要离婚的意愿,他们也绝对不会坐视不管!
走廊上有不少围观的医生护士,见阮清走了,也都各自散了。
能到这个医院来的,都是家底丰厚的人,热闹看看也就罢了,没人敢往外面穿。
人都散完了,季臻靠在墙壁上没动,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害怕去见一个人。
这个人没有说过爱他,看上去也不是一个多合格的妻子,为他做了什么也从来不说。
他以为,她的爱,就是说说而已,却在某一天发现,她的爱已经在他肩上垒起了高高的债台,他根本还不起。
那些被他忽略了的过去,季臻以前没有想过要去探究,现在,不敢去探究。
不敢。
对他来说是个极陌生的词,却因为乔微凉的存在,变得如影随形。
最终还是拿出手机拨通牧原的电话:“查一下乔微凉,从出生到现在,所有的资料,我都要知道。”
“还有,每天订一朵玫瑰送到医院。”
挂断电话,还没来得及走,林淮夸张的惊呼传来:“我的天,我就是去吃了碗肥肠粉,你的脸怎么就变成调色盘了?”
林淮冲过来,对着季臻的脸一顿猛瞧,看完还不够,又伸出手指戳了戳:“谁揍你了?看这力度,战斗力应该是个弱鸡啊。”
季臻不打算理他,要回病房,被林淮拖进自己的休息室,然后丢了管软膏给他:“擦擦吧,要是哪天你女人突然能看到了,看见的是这么张五颜六色的脸,肯定会跟你离婚。”
“……”
看季臻听话的开始抹软膏,林淮一屁股坐在季臻对面,叹着气开口:“你说你怎么就这么不让人省心呢?之前看不惯人家的是你吧?不想娶人家的是你吧?对人家不冷不热的也是你吧?这会儿整得要死要活的演给谁看呢?”
是啊,给谁看呢?乔微凉现在什么都看不见了呢。
季臻涂着软膏没说话,林淮最看不惯他这副不说话装深沉的模样,抢过他手里的软膏挤了一大坨,没轻没重的往季臻脸上戳。
“你对她到底是几个意思?喜欢你就别让她在这圈里待着了,趁早洗白,不喜欢你丫就把人踹开,这么拖着算怎么回事?之前没事还好,这阵子你自己想想,人进了多少回医院了?身上还有一处好的吗?”
林淮这人就是这样,跟不熟的人,说话总是带着火气,跟有交情的人说话,那就是直来直去。
之前他不看好季臻和乔微凉,总觉得乔微凉配不上季臻,但看了这么三年,就是越看越难受,他怕有一天季臻能死在乔微凉手上。
脸被林淮戳得发疼,季臻没什么反应,两眼直直的看着林淮问:“我说我爱她,你信吗?”
“什么玩意儿?”林淮问,差点一手指戳到季臻眼睛里,然后就笑了:“就你那一脸‘老子很不爽’的表情,说你和她有杀父之仇我信,说你爱她,逗我玩呢?”
林淮说着摆摆手,季臻却盯着他不放,直看得他笑不出来才移开目光。
眼睛看着地面,又好像哪儿也没看。
“五年前那个女人是她。”
“啊?哪个女人?”
话题跳转太快,林淮没反应过来,随口问了一句,随即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那个破了你处也被你破了的女人是乔微凉!?”
每次林淮提起这件事,都会得到季臻的一个眼刀子,可是这一次,季臻没瞪他,眼底满满的认真。
林淮还没来得及消化掉这个消息,又听见季臻说了一句:“当初帮季善顶罪的人,也是她。”
“……”
“三年前我喝醉了那晚……”
林淮这次学会抢答:“该不会是你主动送上去潜规则她的?”
季臻沉默,没有反驳,林淮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理了理思绪,试探性的总结:“也就是说,你是她第一个男人,然后还帮你妹顶了罪,后面的协议结婚也是你不义在先?”
“是。”
“卧槽!”林淮骂了一句,然后揪住季臻的衣领:“我也想给你一拳,你会还手么?”
季臻沉默,不过看他的眼神就是明摆着不会反抗。
林淮松开季臻的衣领,一脚踹翻旁边的椅子,烦躁的在屋里走来走去。
“你是说之前都是误会,传言也不是真的,这女人是真的喜欢你,不图你什么?”
“她的日收比你高,你觉得她图我什么?”
林淮愣了一下,下意识的问:“这个行业这么暴利?”
“……”
“现在是什么情况?你发现一切真相,然后爱上她了?”
季臻纠正:“是爱上以后,才发现这些。”
“……”
又在屋里转了几圈,林淮拍着季臻的肩膀认真的说:“我觉得离婚的概率是百分之百,只是官司拖的时间长短不同罢了。”
“……”
休息室的门在被男人摔上之后,寿终正寝了。
在病房外徘徊了一会儿,季臻才推开门进去,几乎是门一推开,乔微凉就伸长脑袋看过来,像一直在期待着他回来。
心里一下子柔软下来,快步走过去,地上的狼藉已经被打扫干净。
不顾乔微凉会不开心,季臻伸手抓了抓她的头发,指尖在柔软的发丝中穿过,带来些许真实感。
乔微凉没有挣扎,也没有过多的不悦,无声的说了句:季臻,我不等你了。
她等了他很多年,耗费掉全部爱人的精力,也没等能等到他,现在,她累了,不想等了。
季臻的手顿了顿,脸绷得紧紧地,面部线条僵硬到极点,半晌吐出一句:“这些事,等你好了再说吧。”
乔微凉勾了勾唇,没再说话。
如果她的眼睛一直好不了呢?这个男人要带着愧疚和她过一辈子么?
即便他愿意,她也不愿意。
她不想自己的后半辈子托付给愧疚和不安。
即便后半生将于黑暗为伴,她也可以想办法过得很好。
眼睛看不见的日子,是没有时间概念的。
以前乔微凉一个人的时候喜欢数着时间玩儿,现在她不了。
不管过去多少个小时,她能看见的,就只有黑暗。
漫步边际的黑暗,可以轻而易举的让人绝望。
所以,她现在更喜欢睁着眼睛回想过去她所看见的世界。
天空是蔚蓝色的,阳光是金色的,霓虹是七彩的。
那些她看见过还没有忘记的事物,她都一一翻出来回味。
她怕有一天,身边的人在热切的讨论那些事物的时候,她想不起来那是什么形状,也不知道该是什么颜色。
不知道过了多久,鼻尖闻到一缕花香,偏了偏头,手里塞进一个凉凉的东西。
“乔微凉,这是玫瑰。”
季臻这样告诉她,手指动了动,乔微凉摸到硬硬的花枝,脑海里立刻浮现出绿色的枝,然后是娇嫩的花瓣,摸起来有些滑,这朵还没有完全绽放,是鼓鼓的花骨朵。
娇艳的红,应该是很漂亮的颜色。
摸了一会儿,乔微凉摊开手,示意季臻把那朵花拿走。
男人捂住她的手,动作很轻柔,没有碰到手上扎着的针,然后乔微凉听见他用极温柔的声音说:“微凉,等你出院,我们可以在别墅外面,种个玫瑰花园。”
玫瑰花园,好像很美的样子,可惜她已经看不到了啊。
就算以后又能看见,她也不想在那里看见了。
“季先生,能开一些让瞎子心动的条件么?。”乔微凉开口说,没有声音,但她知道他能看懂。
男人的声音果然戛然而止,乔微凉又笑着加了一句:“比如,送我一条导盲犬。”
季臻现在不由得有些庆幸乔微凉现在发不出声音,不然她嘴里说出来的话一定会变成刀,毫不犹豫的插进他的心脏。
不过就是这样看着她的唇型,季臻心里也好受不到哪儿去。
忍了半天终是没忍住,咬着牙提醒:“乔微凉,你没有瞎!”
也许只是暂时的,就算真的有什么,他也会想尽办法让她重新看见。
听出他话里的恼怒,乔微凉不再开口了,她现在看不见,也说不出,实在不占据什么谈判优势。
在医院住到第三天,乔微凉的嗓子终于好了大半,声音听上去虽然正常了,说话时嗓子还是会疼,所以她说话的时候声音比平时要轻很多,听在别人耳朵里好像突然温柔了许多。
“微凉,今天天气不错,要出去走走么?”
季臻问,但没有等乔微凉回答就把她抱了起来。
不是他一如既往的霸道,是他知道,不管他说什么,乔微凉的反应不是反对就是沉默。
索性,他也不问她了。
不过这次,乔微凉很配合,她素来不喜欢躺着,这三天一直听见季臻的声音,她也闷得慌。
季臻抱着她出了门,然后进电梯,应该是走的专用电梯,因为电梯里似乎只有他们两个人。
这几天乔微凉已经勉强适应了自己看不见,感官灵敏起来,这会儿她可以明显感受到季臻手臂的力量,甚至能隔着衣服感受到他肌肉的凸起。
如果是以前,她应该会有些心动,可现在,她心里很平静,什么都没有。
出了电梯,走了一会儿,乔微凉感觉季臻抱着她在下台阶,一共四步台阶,乔微凉知道,他们现在在住院部外面的小花园里。
说是小花园,其实面积也不算小,除了供人休息的长椅,还有一些健身器材。
“我想下来走走。”
乔微凉要求,季臻把她放下来,不过没松开她,只是改成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抓着她的手的姿势往前走。
季臻走得很慢,手臂只用了一点力量就让乔微凉脚不沾地,几乎是被他捞着往前走。
走了十来步,乔微凉心里有了怒气,这人听不懂母语么?
“季先生,请你放我下来,我是看不见,但我的脚没有问题,该拐弯还是该抬腿,你可以告诉我,如果你有事要做,麻烦找个护士来带我。”
沉默片刻,乔微凉听见季臻回答:“好。”
然后,腰上的手松了松,乔微凉感觉自己踩在凹凸不平的地面,她想了想才记起,花园里的小路是鹅卵石铺就的。
凹凸不平的触感让乔微凉的眉头舒展了些,往前走了十来步,季臻开口:“右转。”
乔微凉向右转身,继续往前走。
今天的天气的确很好,乔微凉很快觉得浑身都被晒得暖洋洋的,很舒服。
花园不大,他们很快走完一圈,不过看她兴致勃勃,季臻没有开口,继续引导乔微凉往前走,只是选择了不同的路径。
走了大约一个小时,乔微凉有些累了,季臻不由分说的按着她在一边的长椅上坐下。
坐下来的那一瞬间,乔微凉下意识的抓住了季臻的手。
她的眉头皱着,有些不安。
因为这不安,季臻的心疼了一下,又因为她无意中表现出来的依赖而心软成一片。
他也在乔微凉身边坐下,低头吻吻她的额头:“放心,我不会走。”
乔微凉知道他现在不会丢下自己一个人离开,刚刚那个动作只是身体的本能动作,因为她什么都看不见。
坐下来之后,乔微凉松开手,放松身体靠在椅背上,季臻选的这个位置正好面对着阳光,乔微凉舒服得都想打打哈欠了。
很早以前她也曾希望,有一天能有时间坐下来晒晒太阳,什么都不用想也不用管,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实现。
一直晒到温度开始下降,乔微凉知道,太阳应该快下山了,起身准备回病房,突然听见殷席的声音:“真的看不见了?”
乔微凉的手一下子紧握成拳,殷席是什么时候来的?还是他一直都在这里?
这种猜测让乔微凉很无力,她没办法像影视作品里的武林高手一样,凭借高超的听力来‘看’这个世界。
她什么都不知道,没有生活自理能力,更没有自保的能力。
这样的自己只能让乔微凉想到两个字:废物!
“殷总百忙之中还能抽出时间来看我,真是难得,如你所见,我现在看不见了,殷总要开除我么?”
乔微凉语气平和的问,并没有特别的焦躁不安。
尽管这些以前对她来说很平常的事,现在会给她带来很多麻烦,她也必须要面对。
这些事,不会因为她害怕恐惧,就不发生。
殷席目光冷然的审视乔微凉,一开始他的确是因为温颜才留着乔微凉,可乔微凉的工作能力和这些年的业绩也是不可否认的,所以殷席一直没有动过要辞退乔微凉的念头。
可是现在,乔微凉看不见了,不管是暂时的还是永久的,她看不见了是个事实。
殷席是个商人,以利益为重,更何况乔微凉和他之间,没有交情可言。
“三个月之内,如果你的视力没有恢复,乔微凉,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乔微凉点头,她知道这意味着她会被踢出圣庭,这男人还会跟她秋后算账,毕竟当初温颜是被她放走的。
而且,就算殷席不动手,乔微凉也并不觉得自己能在眼睛看不见的情况下继续目前的工作。
眼睛看不见了啊,她能做什么呢?开个盲人按摩店?
想到这里,乔微凉忍不住失笑,她好像想得有点多,现在她连外卖电话都打不出去,还能做什么?
腰上的手紧了紧,季臻低声开口:“累了吧,回去歇会儿。”
“走了?”
乔微凉问,身体被季臻带着往前走。
季臻没回答她,乔微凉也没有再多问,回到病房没多久,何帆来了,带的粉蒸肉来,这是他妈妈最拿手的菜,乔微凉之前吃过一次,没想到他竟然记住了。
“我记得阿姨不到逢年过节是不会轻易下厨的,今儿怎么破例了?”
乔微凉边问边摸索着拆一次性筷子,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看见,能尽可能的锻炼自己的自理能力,总不是什么坏事。
“今天是我生日。”
何帆红着眼随口编了个借口,没说这是他专程回家求他妈做的。
一起工作三年,乔微凉哪能不知道他生日是什么时候?也没拆穿,掰开筷子,伸手小心的去摸饭盒在哪儿。
她的手离饭盒还远得很,这样摸不知道要摸到什么时候,季臻不动声色的把饭盒推到她手边。
一摸到饭盒,乔微凉便扣住不放,拿出筷子去夹,夹了几次都没夹到东西,索性低头凑到饭盒边,筷子刨了几次,终于刨了一口饭到嘴里,可床上,已经洒了好多饭粒。
何帆看着心酸,忍不住喊了一声:“微凉姐……”
“怎么了?”
乔微凉抬起头来,脸色茫然,一双眼睛没了往日的光芒。
思索了一会儿,乔微凉笑了笑:“对了,忘记跟你说生日快乐了。”
何帆握着拳咬着唇不吭声,眼眶里满是泪水。
他知道自己一个大男人这样看上去很没出息,可他就是心疼。
病床上的女人不该是这样的,不管发生什么她都是沉着冷静的,都是自信优雅的。
她有自己的主见和想法。
任何时候,她的眼眸都该是光彩夺人的。
而不是现在这样,涣散的黑沉的,没有一丝光亮。
“公司还有事,我先走了。”
扔下这么一句,何帆夺门而逃,他怕再待下去,自己情绪会失控。
乔微凉那句‘好’还没说出口,就听见‘嘭’的一声关门声。
乔微凉又吃了一口饭,突然侧头问季臻:“我这样看上去是不是很可怜?”
她偏着头,视线正好和季臻对上,明知道她什么都看不见,季臻还是被她看得呼吸一顿。
“没有。”
好半天季臻才开口回答,伸手擦去粘在乔微凉唇角的饭粒。
乔微凉扭头继续吃饭,粉蒸肉味道很好,她把两颊都塞得鼓鼓的还在不停地往里面塞东西,然后季臻听见她极低极压抑的哭声。
很小很轻的声音,如果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出来,却让季臻慌了神。
他拍着她的背,把她揽进怀里不停地安慰:“乔微凉,没事,有我在,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一直,多美好的词,可她已经无法去相信了怎么办?
又在医院住了三天,除了左手手掌还无法拆除纱布以外,乔微凉身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医生每天来查房的时候都会检查一遍她的眼睛,乔微凉不知道有没有好转,反正医生的说法无一例外:“乔小姐你恢复得很好,应该很快就能恢复视力了。”
这样的话,听一遍两遍还能让人有点希望,听多了,就觉得挺没意思的。
于是,乔微凉在自己觉得最没有意思的时候,要求出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