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中娘子哪个不是美人胚子,为何偏为她失魂落魄?(2)
秾华问她打算怎么处置,她笑道:“圣人忘了,我和佛哥随侍圣人左右,就是为了替圣人分忧。圣人有什么吩咐,我等赴汤蹈火促成,方不负太后嘱托。今晚宫中过节,各处禁卫疏惫,婢子夜探紫宸殿,替圣人将信盗出来。”
她听了摇头,“不成,风险太大了,我怕你们有闪失。”
金姑子却道:“圣人只要拖住官家,其余的交由婢子打点。这泱泱禁庭对外固若金汤,咱们身在其中,还是有法子可想的。”她笑了笑,把盏递与她,“吃些东西罢,厨司送来的百味羹,尝尝味道如何。”
她接过来,潦草用了口。想想的确没有别的办法,只得默认了。
窗外蝉声震天,她朝外看了眼,“我听说今天街市上很热闹,北山子茶坊有仙洞仙桥,仕女夜游都到那里吃茶。”
金姑子应个是,“可惜来大钺后就直入禁中了,没有机会出去游玩。今天是个好日子,圣人何不求官家领你到处看看?市井里有意思的东西多了,不像大内一板一眼的。月下穿针乞巧,其实说来无趣。”
她心事重重,哪来的兴致去玩呢!磨磨蹭蹭到了晚间,换上天水大袖衣。从以前随信送来的小物件中间挑了个金制的香囊出来,让阿茸往里面填了沉香,佩挂在腰带上。
禁中过七夕在艮岳,其实禁庭的规模不算十分大,除殿宇之外游玩的地方很有限。今天趁着佳节,太后准娘子们出宫掖。虽然仍在内城,但也要搭步障。前后左右拱卫着,人再多,也是寂静无声的。
皇后掖袖缓行,步障遮挡了视线,也遮挡住风,闷闷的,有些热。从大袖里抽出小扇来,正打算摇,前面纱幔一掀,有人挤了进来。
她奇道:“官家?”
他点点头,同她并肩徐行,“我听说你想去城中看看,是么?”
这话不知怎么传到他耳朵里的,想是徐尚宫她们听见了呈报的吧!她唔了声,“倒也没有,不过听她们描述觉得羡慕罢了。”
“等人不备时,我带你去。”他说得一本正经,却不正眼看她。她有点意外,前倾着身子打量他的脸,看着那如玉的面颊渐渐红起来,他似乎不耐了,低低道,“你看什么!”
她撅起嘴嘀咕:“官家目光闪烁,臣妾觉得稀奇嘛。”
他狠狠瞪她一眼,“我哪里目光闪烁了?”
他瞪人,居然有点虚张声势的样子。她看了不觉得惧怕,反而觉得好笑,“那请梁娘子与咱们同行?”
她显然还在为昨天的事不快,见不得他同别人走得近,哪怕只是下了两盘棋,也够她耿耿于怀好几日的,这就是占有欲吧?
他心里开出了小小的花,不声不响,垂手又来牵她。她这回没有挣,安然在他掌心里,低着头,唇角轻轻上扬。
步障需人架设,左右相距不过两三步宽。帝后说私房话,也怕伤了体面。压着嗓子偷偷摸摸的,别样的刺激。天欲晚,步障内昏沉沉的,脑子也昏沉沉的,四周像调了蜜,一点一滴漫上身来。
她轻轻嗳了声,“你瞧我今日打扮得好不好看?”
他迟迟的,“耳坠子很好看。”
她这样问是有用意的,引他关注她身上香囊。可是他的视线落在她耳朵上,她反倒有点不好意思了。摸了摸耳坠说:“金丝红玛瑙,是孃孃送我的。”
“哪个孃孃?”因为两边她都叫孃孃,他有点搞不清了。
这种共同的称呼,无形中把两个人牵扯在一起,总觉得千丝万缕纠缠不清似的。她说:“你的孃孃呀,就是太后。这是她初进宫时先帝赠她的,如今转赠我了。”
他哦了声,“甚好。”
她很不满,“官家可曾仔细看我?我是说我的打扮,除了耳坠子总还有其他。”
她张开手臂,绿萼的披帛衬着那水色衣裳,青葱似的可人。他在这方面有点迟钝,除了说好看,也不知道还能说别的什么。顺着那纤秀的脖颈看下去,她胸前曲线玲珑令他难堪。再往下,五彩丝攒花结长穗的宫绦,边上佩的是鸳鸯鎏金香囊……
他猛然一顿,她留意到了,他眼里的笑容渐渐隐退,又变得沉郁起来。
“怎么?不好么?”她笑着问,“我可是配了半天呐,果真不好看么?”
他们之间的和平难能可贵,也许不忍心破坏,他还是颔首,“都很好看。”
她似乎满意了,笑吟吟道:“那今晚就不必换衣裳了吧,官家今天也穿常服,出去不会有人留意我们的。”
他说是,不再多言,重又打起纱帘出去了。
秾华徐徐长出一口气,从他的反应来看,他是知道这个香囊的,毕竟形制少见。如果是云观赠她的,他不知道内情,怎么会受震动?可若是从他手中送出来,他必定记得。她今天带在身上,他又会生出多少的猜测来,不得而知。
离谜底越来越近,总有揭晓的一天,可是并不觉得轻松。如果代笔的真是他,叫她以后怎么面对他?那么多情意绵绵的话,她在信里表达了无尽的思念和依赖,如果是他回的信,同样浓烈的感情,他是怎么杜撰出来的?
手掌还残留着他的温度,她紧紧攥起来,说不清是在替自己鼓劲,还是无意识的想留住些什么。
其实他是个不错的人,她默默想着。就像春渥说的,自己手段不高明,和他比起来简直不够瞧。他有这份耐心宽宥她,也许真有前缘,否则她只怕死了不下十次了……忽然间又一惊,感觉自己是疯了,他对她好一些自己就失了方向,忘记和亲的目的了。
进东华门,天色已经到了擦黑的时候,园里张灯结彩,早就做好了迎接的准备。娘子们踏进艮岳难掩欢喜,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太后率众人登万岁山,半山腰有漱琼轩,站在外间平台上,能俯瞰景龙江全貌。
七夕乞巧是重头,外面列了香案,皇后带着一干娘子参拜。望月穿针是个难题,初七的月色并不明亮,针眼儿又那么小,大家都凭直觉。
秾华在闺中时有专门的教导妈妈,女红方面是拿得出手的,穿针对她来说不费多大的劲。然而有一点不理想,头天抓的小蜘蛛装在盒子里,并没有结出又圆又正的网来,令她有些失望。
可是皇后怎么能不得巧呢!到了众人比看的时候,徐尚宫托出来的小盒子里结了密密匝匝的蛛丝,众人立刻感慨不已,“果真圣人手巧,我们是自叹弗如的。”
秾华有点心虚,这是尚宫们替她作弊了,只怕庆宁宫的蜘蛛都给抓完了吧!
她掩口一笑,转过头对太后道,“乞完了巧就让娘子们各自随意吧,艮岳虽近也难得来,孃孃说呢?”
太后自然说好,她上了些岁数,雾气太盛怕寒气入侵,叫人取披风来,搭在腿上看小黄门演水傀儡。
回身四顾,今上一个人倚着扶手喝茶,颇有点形单影只的意思。今天是女人过节,和他没什么相干,到场已经是大面子了。加上他平时冷眉冷眼,坐在那里便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势,等闲没人敢接近。
她挪过去,立在他面前微笑,“官家等得心焦么?”
他垂着眼,冷冷转过脸去,并不说话。
她知道他必然是为之前的香囊不高兴,只作不察觉,拖着长音道:“怎么不理我?嗯?你说带我去夜市的,要赖么?”
他的指尖笃笃点着把手,灯下的侧脸看上去温润隽秀。
还需她主动一些的,她看左右无人,悄悄去拉他的手,“起身呐,再不动我可要抱你起来了。”
他到底绷不住,有浅浅的笑意攀上眼尾,站起来,姿势别扭,却没有松开她的手。
不知怎么她心里有些难过,不是为别人,是为他。
她任他牵引着,从亭子另一边溜下去。山石嶙峋,走起来并不平坦。他先下去,地势有些陡,她脚下打滑不敢前行。他张开双臂在下面接应,“跳下来。”
她猛摇头,“我不敢呢。”
其实也不是多大的落差,两尺来高罢了。她蹲在那里,抱住膝头不肯挪动。他回头看了眼,山下已经有车等着了,喃喃道:“月巷杂卖有很多好吃的,炙肉、白肠、鹿脯、麻饮鸡皮、细索凉粉、旋切鱼脍……”
她唉了声,“别说了,我跳,你千万要接住我。”
他点点头,重新张开胸怀。她全然忘了凤池上的见死不救,根本没想那么多,提起裙角就纵了下去。
她姿势笨拙,也是极害怕,像孩子要大人抱似的,完全是一副托赖的样子。大张着两臂跳下去,这回他没有捉弄她,稳稳把她接住了。
以前一直觉得他只是个读书人,力量上可能有些欠缺。但是刚才这么一纵,才发现不是这样的。他的怀抱原来也可以很可靠,和云观一样。
心头悸动,比之第一次牵手时更剧烈。她有些怕,纯粹的紧张,已经没有环山馆时那种厌恶的感觉了。上回落水治好了莽撞的毛病,然而把刻意献媚的那套收起来后,连仇恨也变得虚虚实实看不清了。
相处久了,即便是同猫儿狗儿也会有感情吧!可是想起云观的死,她又觉得他太狠心。对兄弟能这样毫不留情,对别人又会怎么样呢!
身体靠得太近,她能闻见他领上的龙涎香。龙涎本来是凌厉的一种香,但接触了体温,就变得温吞馥郁了。她落进他怀里,接触应该是转瞬,扶稳了她便放开才合乎君子规范。但他没有,她略推了他一下,没能推开他。
“官家……”她轻声说,“我已经落地了。”
他不说话,一只手徐徐挪上来,压在她脊背上。
“皇后不要紧吧?”他说,完全没过脑子,这刻太美好,只为拖延罢了。
“不要紧,”她贴着他的脖颈耳语,“有官家护着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