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镇子的尽头,一座宏伟,雕梁画栋,木结构的瓦房前,一排梧桐树长得又高又壮,这就是二叔家了,这一排梧桐树,还是小时候,他和堂哥金日广一起栽种的,当时,父亲还帮他们挖土,挑水呢,可是,现在,父亲已经不在人世了,他独自一人来到这里,看到梧桐树,又伤心起来。
门关着,金日亮走上前,敲敲大门,没人应。等一会,再敲。里面院子里,有脚步声传来,屋里的人从门缝里朝外面看看,然后,“吱呀”一声,门打开了,里面的人看到牵着马的金日亮,这是谁啊,好像有些面熟。
金日亮叫一声:“二叔。”
二叔问:“你是哪位?”
“我是金日亮啊。”
二叔十分惊喜:“哦,你是小亮啊,这么高,这么大了,快进屋。”
还没进堂屋,二叔就在外面喊:“他二婶,快出来倒茶,金日亮来了。”
二婶从房间里出来,后面还跟着一个和金日亮一样高大壮实的青年,金日亮一见,好高兴,叫到:“二婶,哥。”
金日广跑过来抱住了金日亮:“弟,哥好想你啊。”
金日亮这时发现金日广的左手好像不能活动:“哥,你的手?”
“哎,等会再说吧,你把马交给我,我帮你把它栓到院子里的树上。”
金日广拿着缰绳正要牵马,可是,那马是又叫又踢腿的,金日亮说:“还是我来吧,这马性子烈,一般人它不认的。”
“那好吧,弟,我帮你弄些草料来。”
这房子,本来是金日亮家的,当年,金昌成做生意赚了钱,又在金家湾买房结婚了,老家的房子空着,没人照看,可是,金昌成的三弟,就是金日亮的这个二叔,饱读诗书却生活困难,房子又小又破,金昌成就把这套房子送给他三弟了,顺带的,还让他帮忙照看一下在镇上的店面,金昌成的生意越做越大,照看不过来了。
金日亮把马栓好后,进屋里坐下来,喝着茶。二叔,二婶自然是要将这里的生意情况讲给金日亮听了。
早几年,店里的布匹,衣服,药材生意还可以,这几年,日本人来了后,到处抢劫,杀人,人们都不敢出门了,店里的生意,一天不如一天啊,二叔问金日亮:“金日亮,你来了,也长大了,二叔年纪也大了,这生意是照顾不好,对不起你们,现在,你看看,什么时候接过去管理。”
金日亮告诉二叔,他不是来接受生意的,国家有难,他到这里来准备投军抗日,如果生意不好做,可以把店卖了。
二叔问他:“这是不是你父亲的意思?”
金日亮神情忧伤:“父亲不在了。”
二叔,二婶听了都很吃惊,怎么回事,金昌成的身体不是一直好好的吗,没听说过生病啊,怎么这么年轻突然就不在了呢……。
当金日亮告诉二叔,二婶,父亲被土匪抢劫,开枪打死了之后,他们两位老人泪流不止。
金日广弄了好多又鲜又嫩的草料回来,金日亮跑过去,接过草料喂给马吃。
金昌成因为一心做生意,结婚比较晚,所以金日亮出生比他叔叔最小的儿子金日广还晚三年。
二叔,二婶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招待金日亮,考虑到金日亮在湖南长大,江苏这个老家的菜估计不太适应他的口味了,还专门为他做了湘菜。这还是金日亮父亲结婚那一年,他二叔,二婶去湖南吃过几次湖南的饭菜后,根据记忆做的。
金日亮呢,在金家湾有时候跟着父亲吃江苏口味,有时候又和母亲一起吃湖南口味,所以,两种口味差别比较大的菜,他都能吃。
夜里,两兄弟住在一间房里,说话说到很晚才睡着,金日广的故事挺惊险的。
自从日本人在东北搞出了“满洲国”的时候,二叔就知道,日本人的野心肯定不止是在东北,而在全中国,“国家有难,匹夫有责”,他这个“知识分子”当然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自己年纪大了,不能上战场,自己的儿子那一定要去参军。为此,二婶老担心着,暗地里流泪,三个儿子一个接着一个走了,这战争是越来越多,而更加揪心的是,一个又一个消息传来,几乎都是国军败了,死伤了多少多少人。
淞沪会战,金日广所在连队奉命坚守上海的一个外滩,阻止日军登陆。他们在沙滩上挖了战壕,可是,不到一米就见水了,只好站在水里射击。他们的那些步枪哪敌得过日本人漫天的炮火,身旁的战士一个接着一个倒下去,战壕里的水都变成了红色。日军的一个冲锋,眼看着防线就要被突破,这时,第九集团军一个姓肖的营长带领他的战士,冲过来,打退日军,他们连队剩下的,几个带着伤的士兵这才撤退了。
一直退到南京,金日广的连队短时间里得到人员补充后,还没有时间来得及训练,日本人的战车就到了,这一战,惨烈的程度不堪回首,令人发指的是城破之后日军的兽行,强奸妇女,虐杀儿童,鲜血染红江水,尸体阻断江流,几十万人啊,惨死在屠刀下。
这次保卫战,金日广的左手臂被日本人的三八大盖子弹打穿,到后方医院治伤,算是捡了一条命回来,他所在的连队,除了他之外,全部牺牲了。就是撤退时,也好在腿没问题,跑得快,那些跑不了的伤员啊,全被日********当场挑死了,说到这里,金日广流着泪,好长时间没有说话,
金日广的两个哥哥,在南京保卫战之后,失去了联系,恐怕凶多吉少。
自从儿子走后,二婶每天对着祖先的牌位,上香祈祷,请祖先保佑他们的子孙逢凶化吉,平安归来。也不知道祖先是否知道他俩在哪儿,见到他俩没有。
金日亮听说过南京的惨状,可他还不知道惨到了这个程度,恨不得现在就进城去,把那些恶魔杀他个人仰马翻。
这几天,到其他几个叔叔伯伯家里去坐坐,见到远道而回的侄儿,人人都很高兴,留在他们家里好好的吃几顿,好好的玩一玩,金日亮这些叔叔伯伯家的堂兄弟大多都参军了,上过战场,一样也有好多人没了音讯,跟二叔一样,都是读书人家,全都以送子参军为荣。
再跟金日广一起,去乡间看看吧,二婶嘱咐他俩:“小心一点啊,这里虽然离城市比较远,有时候日本人也会到这里来的。”
他俩一起回答:“放心吧,正好找不到日本人报仇了呢,几个耀武扬威的家伙过来,不弄死他们才怪。”
金日亮告诉二婶:“我在来这里的路上,已经杀死了三个日军,那匹马儿也踢死了一个。”
二婶,二叔和金日广都吃惊的看着院子里的那匹高头大马,它那么神勇啊。马儿鸣叫几声,告诉他们这事,小菜一碟,大家都笑了。
别看乡间,一片沉静安详的样子,风吹草低,鸡鸣狗叫,可是暗地里,危险时刻围绕在人们四周。
田间的劳动者,干一会儿活,就会抬头看一看村口,那里有消息树,有人站岗,日军来了,消息树就会被推倒。
村里,有游击队,落单的零星日军,大多有命来,没命回城。
金日亮问金日广:“你想参加游击队不?”
“我不准备参加游击队,还是想回部队,一是要去打听两个哥哥的消息,二是游击队不能和日军面对面的大战一场,杀敌不过瘾。”
真是兄弟,兴趣相投,金日亮也觉得,冲进敌群,放开手脚,痛痛快快的大干一场,才一身畅快。
金日亮问:“你的手,要不要紧,什么时候我们一起去找部队。”
“没问题,左手不能动,右手还好好的,打枪完全没影响,就是,自己的部队不知道去了哪里,只听人说过,在上海的时候,救我们出来的第九集团军,现在在湖南,我想去找他。”
金日亮笑了:“我那么远跑到这里来找部队参军,没想到,部队就在湖南,我又要跑回去了。”
金日广也笑了:“好事多磨,浪费一点时间没关系,不这样跑一趟,我们兄弟恐怕很难再见一面呢。”
金日亮点点头:“那也是哦,我之前也没计划来老家看看的。”
金日广问:“你有没有打过枪。”
“没有。”
“这样啊,正好,我的枪还没有丢掉,我教你打枪吧,没有枪,靠接近敌人用刀砍,实在太危险了。”
两人连忙回家,哥哥教弟弟枪的装卸,使用,弟弟教哥哥各种功夫,忙忙碌碌的,一个月时间过去了,金日亮对武器真的是天赋异禀,很快就把步枪的射击技术练得出神入化了。
兄弟两要去找部队了,二婶忍着无限的伤心,一遍又一遍的嘱咐他们:“小心,兄弟要互相照顾。”
其实,二叔的心里,一样心痛,没表现出来而已。吃过早饭,所有叔叔伯伯,堂兄弟,堂姐妹,来送他俩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