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寒香殿内冷风萧瑟,刘娥蜷缩在床榻上,用薄薄的破被,裹着自己单薄的身体。
“咳咳,咳咳……”刘娥朦胧中干咳着,喉咙里如同扎了一根刺一般的难受。
“美人,美人……”梨香唤了几声,纱幔随风飘舞着,殿内倍感凄凉。
梨香紧走几步,上前试了试刘娥的额头,特别的烫,她紧张地道:“美人,美人你醒醒,方才杨婕妤送来一些姜和红糖,奴婢熬了点姜糖水,您趁热服下,就会好一点了。”
刘娥朦胧中皱眉,摇头道:“我好难受,喉咙像着了火一般。”
梨香抱起虚弱的刘娥,道:“喝点姜糖水,热热身子,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刘娥只觉得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眼前的景象都有些模糊起来,她望着梨香,看见她额头上的白色棉布,虚弱道:“梨香,为什么你变成了两三个,在我的眼前晃?”
“那是美人你烧糊涂了,美人,快喝了姜汤吧!”梨香端过冒着热气的姜汤,用汤匙搅动了几下,放在唇畔吹了吹,再用嘴唇试了试烫不烫,才给刘娥喂到嘴里去。
刘娥喝了几口,用十分抱歉的语气道:“对不起,梨香,都是我不好,害你受了伤,还要照顾我。”
“奴婢骨头硬,命也硬,没关系的。”梨香道,“奴婢这一生,再无他求了,只希望能够陪伴在美人左右,好好照顾美人,倘若能够出得冷宫,一定手刃仇人,祭奠慕容公子的在天之灵。”
“以后再也不要说这样的话,是皇上杀了慕容德寔,你有多少脑袋敢出此狂言?”刘娥瞬间清醒了几分。
梨香道:“奴婢不怨恨皇上,事情发展到今天这样,全都怪那个李玉瑶,若不是她,慕容公子就不会死,是她利用了皇上。”
“我们身在冷宫,眼下第一要事是活下去,那些仇怨,还要看我们有没有本事走出寒香殿。”刘娥咳嗽了两声,道,“倘若有朝一日,我们离开寒香殿,我一定不会对李玉瑶手软!”
“你们不会有那么一天了!”突然有个冷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梨香与刘娥大惊,瞪大了眼睛望向门外,只见门被人“哐当”一声踹开,几个黑衣蒙面人持刀闯了进来,将刘娥与梨香团团围住。
两把大刀分别架在了刘娥和梨香的脖颈上。
“受死吧!”领头的蒙面人冷冷道,手中的刀高高举起,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门外传来一声断喝:“何人如此大胆!”
与此同时,两枚暗器飞来,砸在蒙面人的手臂上,蒙面人吃痛,手中的刀应声落下,刘娥眼疾手快地接住了一把大刀,从踏上“腾”地一声站起来,刀落在了方才那个蒙面人的脖子上,殿内忽然闯入许多带刀侍卫,与那几个蒙面刺客打作一团,刘娥冷冷道:“你是谁!”
蒙面刺客用力一咬,咬断了自己的舌头,嘴角流出一滩鲜血,身亡了。
刘娥挑开他的黑色面纱,只见是一个陌生的男人,她从未见过他。
有几个刺客趁乱逃脱了,几个刺客负伤在地,也都咬舌自尽了,如此不惜生命代价的刺客,该是受何人指使呢?
“美人,属下来迟,还请娘娘恕罪!”一名带刀侍卫颔首恭敬道。
“这里是冷宫,你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刘娥疑惑道。
“是皇上命属下守卫这里,保美人周全。”侍卫回道。
刘娥仔细端详此人,似曾相识,才想起,他就是一直在赵恒身边贴身侍卫。
“陛下有心了,将我打入冷宫,还请了一帮侍卫来保护我这个小小美人。”刘娥苦笑一声,道,“把这些尸首都抬出去吧!”
“是,美人!”几位侍卫上前,把那几个死在当场的蒙面人抬了出去。
“这说明皇上心里还有美人!”梨香道,“一切都还有转机啊!”
“一定是杨婕妤见过皇上了,不然,今夜你我早就命丧黄泉了!”刘娥倒吸了一口冷气道。
梨香道:“是啊,美人,奴婢现在心还在砰砰乱跳呢,奴婢当时是吓蒙了,现在真是有些后怕,若是今夜皇上不拍侍卫前来守护,或者侍卫再迟来一步,皇上见到的就是两具冰冷尸骨了!”
“美人,梨香,你们没事吧!”小林子一脸惊骇地闯进来,关切地询问着。
梨香嗲怪道:“方才那么大的真实,你跑哪儿去了?是不是吓得尿裤子,躲进老鼠洞里去了?”
小林子连忙解释道:“没有没有,方才奴才去小解,听见美人寝房里有动静,就连忙赶过来了,奴才还没来得及出手,就看见皇上的御前侍卫威风凛凛地杀进来,几下功夫就把那几个蒙面人打得落花流水……”
“还落花流水呢,说得轻松,我的魂都要吓飞了,只差一点点,我的项上人头就不保了!”梨香带着哭腔道。
小林子瞪大了眼睛,冲过去,摸了摸梨香的脖子,道:“哎呀呀,流血了流血了,梨香今年真是流年不利,头上才见了红,脖子上又见了血!”
“伤口大不大,需不需要包扎?”梨香紧张地脸色煞白,“我可能是太紧张了,都没感觉到痛。”
“少听小林子吓唬你了,脖子上没有伤。”刘娥摇摇头道,她眼前一阵昏眩,险些跌坐在地,梨香眼疾手快,连忙搀扶住了刘娥,她道,“美人小心啊,都怪那几个刺客,害美人还没有喝完姜汤,赶快喝,要么待会就凉了!还有你啊,小林子,这个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
小林子道:“这叫苦中作乐,倘若不是这样的话,这样的苦日子该怎么过哟,幸好皇上还派了那么多的御前侍卫来保护寒香殿,哪个冷宫的妃子有这样的待遇呀,这说明皇上心里有我们家刘美人,终有一日,美人是会重见天日的!”
“说得对,说得对!”梨香连连点头道,“只是那几个刺客扰了我们的清梦,小林子,你快去睡吧,我和美人也要歇息了!”
“是,美人您早些安歇,奴才告退!”小林子退了出去。
“梨香,晚上寒冷,你今晚不要走了,陪我一起睡吧,就像小时候一样,我们同盖一张被子。”刘娥道。
梨香连忙摆手,道:“美人,现在是在宫中,奴婢就是奴婢,万万不敢不敢僭越。”
“这里是冷宫,谁还管的了那么多?”刘娥道,“一个人睡寒冷,两个人挤一挤,就不冷了。”
见刘娥态度诚恳,梨香便点了点头,道:“那好吧,奴婢就留下来,陪着美人。”
二人盖好被子,梨香眨了眨眼睛,道:“奴婢好久没有这样跟美人一起睡过了,就像回到了小时候。那个时候,奴婢万万想不到,美人会进宫。”
“是啊,岁月荏苒,弹指一挥间。”刘娥幽幽地道。
翌日清晨,赵恒听侍卫禀告,寒香殿昨夜遇刺,赵恒“腾”地一声坐起来,呵斥道:“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朕,刘美人有没有事?”
“所幸属下带人及时赶到,刘美人并没有受伤。”
“可有抓到刺客?”赵恒问道。
“那几个刺客都是死士,逃的逃,死的死,并没有留下活口。”侍卫道。
“下去吧,朕即刻便去寒香殿探望刘美人!”
此时,李玉瑶正斜躺在帐中,听见侍卫所报,连忙起身,她勾住赵恒的脖颈,用软糯无骨甜美声音道:“皇上,再陪臣妾一会……”
“朕现在要去寒香殿,改日朕再来陪你。”赵恒移开了李玉瑶的胳膊,司寝御女上前,为赵恒穿衣,李玉瑶披了一件外衣,撩开纱帐,道:“皇上,臣妾陪您一起去探望刘美人。”
“不必了。”赵恒语气冷淡,“她不一定想见你。”
“臣妾知道刘美人心中埋怨臣妾,可是臣妾一切都是为了陛下着想,臣妾想,刘美人是臣妾的救命恩人,也是一个知书达理的女人,臣妾出于好心前去探望,刘美人一定不会生气的,臣妾如今也是陛下的妃嫔,也希望和刘美人重归于好,姐妹相称。”李玉瑶字字珠玑。
“也好。”赵恒道。
二人乘坐龙撵,来到寒香殿,赵恒虽早知寒香殿是冷宫,但是初次见到如此破败的景象,还是心疼了一下,毕竟刘娥是他珍爱的女人。
“姐姐——”李玉瑶见到面容寡淡未施粉黛的刘娥,唤了一声。
“谁是你姐姐!”梨香毫不客气地回击。
直到话说出口,刘娥和梨香才看到陛下驾到,众人连忙跪拜,高呼万岁。
赵恒道:“平身吧。”
但是他并没有上前去搀扶,只是一个细小的动作,就让刘娥心里失落万分,从前,他不会对她这样冷淡。一切皆是因为李玉瑶的挑唆,因为这场天大的误会,慕容德寔丢掉了性命,她也被打入冷宫。
“陛下为何突然驾临寒香殿,臣妾甚是惶恐,寒香殿何德何能,让陛下放在眼里?”刘娥抬眸,望向赵恒,眸中的眼神复杂,有幽怨,有自怜,也有恨意。
“你还不知悔改吗?”赵恒道,“这些年,朕是如何待你的,你是如何待朕的?”
“臣妾如何待皇上?”刘娥冷笑,“臣妾寡居张耆府中十余载,日日只为等待皇上的召幸,无怨无悔,因为臣妾心中有皇上,也深知皇上的心中有臣妾。自从那年相遇,臣妾与皇上相爱相知,就再未有过他念,一心只系在皇上身上。皇上是如何待臣妾的?宫中佳丽三千,皇上哪一个不可以临幸,为何偏偏看中臣妾的婢女?皇上将臣妾放于何处?臣妾现在定是宫中最大的笑柄!臣妾并非善妒之人,皇上看中玉瑶,可以跟臣妾明说啊,为何要偷偷摸摸,皇上与李玉瑶是把臣妾当傻子吗,被自己最亲近的人背叛与算计,皇上可知这是何等屈辱?”
“朕没有……”
李玉瑶瞪大双眸,转向赵恒,皇上竟然在刘美人面前认怂了!李玉瑶心中不甘,她指着刘娥怒道:“大胆刘氏,你如今只是一个废妃,幽禁冷宫,竟敢对皇上出言不逊,你该当何罪!”
“大胆!”赵恒冷冷道,“退下去!”
李玉瑶用不可置信的目光望着赵恒,她没有想到赵恒这么快就改变了主意,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呵斥她,她羞愧难当,连忙退出了寒香殿。
“朕知道你昨夜遇刺,特意前来看你。”赵恒上前一步,想要抓住刘娥的双手,却未料到刘娥倒退一步,躲开了赵恒,赵恒只抓到了空气,并未碰到她的一根汗毛。
“皇上不想再看见臣妾,为何不让那些刺客杀了臣妾,何苦又派侍卫来救臣妾?”刘娥道,“冷宫太过简陋,没有可口的茶水侍奉皇上,皇上请回吧!”
“刘娥——”赵恒有些愠怒,他道,“你到底想要朕怎样?”
“这句话应该臣妾问,皇上想要臣妾怎样?这里是冷宫,名不正言不顺,倘若皇上真的不计前嫌,就放臣妾出去,臣妾一个人受苦不要紧,臣妾只是心疼梨香与小林子,在这里受人欺凌,伤痕累累。”
“谁敢在宫中恣意妄为,朕一定会揪出恶徒,给他们一个惩戒!”
“墙倒众人推,这个道理皇上应该明白吧,臣妾之前备受龙宠,一定被许多人嫉恨,如今臣妾一招失势,定是人人都想要来踩一脚,如何查?”
刘娥的话不无道理,嫉恨刘娥受宠的人,除了后宫嫔妃,还能有谁,无论查出哪一个,都是后宫主子,哪个嫔妃不是前朝官员的女儿,就算忌惮前朝动荡,也不会对她们予以严厉的惩戒。不能严厉惩戒,不如不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皇上,冷宫的被子很薄,窗户也都破了,美人来了几日就病倒了,再继续下去,奴婢怕美人的身子受不住。”梨香偷偷瞄了赵恒一眼,知道他已经开始心疼刘娥,气也消了,也快想明白了,她连忙插嘴道。
“臣妾与慕容公子之间,是清清白白的,慕容公子已经娶妻,臣妾怎会如此荒唐,抛下皇上,去跟慕容公子私奔?”刘娥道。
梨香也道:“美人怎会放着好好的娘娘不当,跑去给平民老百姓做妾,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这说得通吗?”梨香道,“皇上一定是被李玉瑶的花言巧语所蒙蔽,冤枉了美人,奴婢自小跟美人一起长大,最是了解美人,她若喜欢慕容公子,早就跟他走了,何必等到今日?”
听了刘娥与梨香的话,赵恒道:“这些日子以来,朕也想通了一些,朕虽亲眼所见你与慕容德寔并肩骑马,像是一起私奔的样子,可是这件事也有不少疑点。”
“皇上倘若真的心疼美人,就放美人出去吧。”梨香恳切地道。
刘娥已高烧数日,昨夜因为遇刺,又一夜没有休息好,所以有些昏眩,只见她身子微微一倾,险些昏厥之时,赵恒连忙上前一步,抱住了刘娥。
“御医,快传御医!”赵恒呵斥随从道。
“是,陛下!”
梨香道:“美人在冷宫吃了那么多的苦,昨夜倘若不是陛下所派之人来得及时,陛下现在所见的,就是美人与奴婢的尸骨了。”
“封刘娥为修仪,赐昆玉宫!”赵恒抱着刘娥道。
“奴婢代娘娘谢陛下隆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梨香喜不自胜,含泪跪地谢恩。
“皇上,刘美人晋升修仪,是否跳级过快,应该与朝中大臣商议一下的呀!”安尚文嗫嗫道。
“朕的后宫之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插嘴了,还不快掌嘴!”赵恒呵斥道。
安尚文连忙跪倒在地,颤声道:“奴才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说话间,安尚文开始自扇耳光,打到几十下的时候,安尚文的唇角已经开始渗血了,脸了肿得馒头一般。
御医来到寒香殿,为刘娥诊脉,赵恒只顾着刘娥,完全忘记了跪在院中自扇耳光的安尚文,直到御医离去,赵恒才想起来安尚文还在院子里跪着。
“免了,退下去!”赵恒冷冷道。
“谢陛下隆恩,谢陛下隆恩!”安尚文连忙跪谢,弓着腰退出了寒香殿。
刘娥被皇上抱着走出寒香殿,她被册封为修仪的事情,很快传遍了整个宋宫。
令人后宫嫔妃不解的是,杨婕妤未有所出,竟然也晋升了修仪。同时晋升修仪,这也间接向说明了,二人姐妹情深,就连晋升都同时同刻。
李玉瑶听到这个消息,气得将梳妆台上的东西扑乱一地,她哭泣道:“刘娥都三十多了,为什么皇上还对她如此痴迷,我哪一点比不上她,背着与人私通的罪名,以不清不白之身打入冷宫,竟还有本事咸鱼翻身!如今竟被皇上封了修仪,皇上真是稀里糊涂!”
红缨躬身谨慎道:“才人莫生气,莫气坏了身子,刘修仪已年老珠黄,皇上不过是念旧情罢了,她的肚子又不争气,不足为据,才人美貌无双,总有一日会盖过她的风头。”
“你懂什么!”李玉瑶将一盒胭脂攥在手心,恨不得将它攥成碎片,“我要让她在这个世界消失,只有她消失了,皇上才会多看我一眼,皇上是我一个人的,谁也别想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