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甲抬眼,便见那一袭淡金裳的女子身形一动,慵懒地躺在了床榻之上,闭目小憩。
他眼睫轻颤了一下,低垂下头,翻开了手中那本书,眉头紧皱成川,下意识地走上前想要说些什么,瞧见长歌翻转了一个身,只留下了一个孤傲的背影,他拧了拧眉,终是未曾多说什么,退了出去。
午夜时分。
长歌静静望着面前低头认错,神色不安的男人,轻轻叹了一口气。蒲甲不识字,委实不该意外。只是她欠缺周虑,未曾想到这么多。
“你……你罚我吧!”见长歌沉默不语,蒲甲小心翼翼地抬头,用手比划了一下。
长歌却未曾回答他的话,霍然起身,直径往屋外走去。邻近门口,见身后之人没有丝毫反应,她步伐一顿,缓声道:“还不跟上来?”
蒲甲双目划过一丝灼亮,连忙跟了上去。
夜色漆黑似墨,荒山野岭中,了无人烟,除却那偶尔传来的乌鸦那让人胆战心惊的叫声,再无任何声响。
望着面前人迹罕至的丛林,蒲甲皱了皱眉,他伸手比划道:“你带我来这里做些什么?”
“练习。”长歌语调极缓地说道:“依你现在的骨骼已过了修仙习道的最好年龄,况且你也不是骨骼精奇的修仙奇才,想要在短时间内不受这里的妖魔欺负并不可能。书上的方法来得太慢,也过于死板,远不如亲自参与的实战成长的快。”
蒲甲面上闪过一丝疑虑,比划道:“你带我来这里是想要我与这里的妖怪打上一场?”
长歌望向前方不远处的悬崖,视线最终落在悬崖中央的一个洞穴上:“那悬崖上的洞穴中住了一个五百年的蜘蛛精!今晚,你的任务,就是从那洞穴内随意拿出一样东西出来。”顿了一顿,她又继续道:“如何,敢还是不敢?”
寒风在耳边呼啸而过,蒲甲虽有些惧意,然而,眼神透出一丝坚定:“敢!”
“那便好!”长歌素手一翻,一柄泛着青光的剑递到他面前,“这把剑给你,必要之时可用来傍身,去吧!”
蒲甲伸手接过,抬步往前方的悬崖走了过去。
此刻,一轮新月挂上梢头,几许迷离的月色穿透过稀疏的树叶倾泻而下,将前方那挺拔的身影拉得老长老长,长歌静静地凝视着,恍惚中仿佛透过了蒲甲看到了另一个挺拔伟岸的身影。
她凝了凝眉,立即摇了摇头,将那份错觉给晃开。许是被那海水给冲昏了头脑,她怎会以为,蒲甲便是李桢呢?
那道伟岸挺拔的身姿顷刻消失不见,虽然那蜘蛛精只有五百年的道行,她递给蒲甲那把宝剑对付她绰绰有余,然而,长歌还是有些担忧,毕竟,蒲甲是凡人。
她周遭仙气强盛,若是接近必然会引起蜘蛛精的察觉,给蒲甲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是以,站在了原地。
她素手一拂,化出了一个水幕镜。镜内,蒲甲正在爬着悬崖往那中央的洞口而去,他常年待在这荒郊野岭,攀岩对他来说显然不是什么难事,很快便爬至了洞口,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冷风不断从洞内灌出,无形之中还散发着一股子血腥之味,未免惊动蜘蛛精,蒲甲选择摸黑前行。
他经常在夜间扑鱼,虽不像长歌那般如履平地,但简单视物也是绰绰有余。
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往里面走着,透过暗黑的夜色,一条条白色的类似丝雾的线泛着点点白光横七竖八的缠绕着,石壁上堆满了大大小小的蜘蛛网,有无数的蝙蝠被困在蜘蛛网内,成了干瘪的尸体。
蒲甲就这般走着,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走到了尽头。
那是一个石壁铸造的卧室,摇曳着微弱的烛光,卧室不大,但里面的东西却一应俱全,此刻,一袭黑衫的女子单手枕着头躺在床榻上闭目休息,呼吸均匀,显然已经熟睡。
蒲甲视线在这石室轻轻扫了一眼,最终落在摆放在中央那盆开着蔚蓝色的七彩花上,他蹑手蹑脚地走上前,将那盆花轻轻捧起。身后一道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他身体猛地一僵,下意识地已握上了长歌给他的宝剑。许久,身后仍旧没有传出声音,他转首,蜘蛛精只是翻了个身而已。他吁出口气,搂着那盆花退了出去。
若是让他就这么出来倒毫无意义了,水幕镜的那头,长歌轻念了一句咒,洞内突然有狂风袭扫而来,“哐当!”地一声,有东西瞬间落地。
蒲甲身体猛地一僵。
“谁!”蜘蛛精从睡梦中被惊醒,她弹坐而起,便见一袭粗布麻衣的挺拔男人抱着一个东西抬步就跑……居然还是一个凡人!
她脸上带出几分令人毛骨悚然的森冷,怒斥道:“小小凡人,简直活得不耐烦了,居然胆敢闯我盘丝洞府盗我东西,留下你命来!”话音一落,急追而去。
蒲甲刚跑下悬崖,正欲窜进不远处的深林,面前黑影一晃,蜘蛛精已拦住了他去路。
空中高悬的皓月恰逢此刻被层层乌云渐渐吞噬,失去了光明,原本还算得上是敞亮的地方一时之间暗了下来,寒风吹过,不远处的树叶发出窸窸窣窣声,乍听之下,阴森碜人。
蜘蛛精瞥了瞥蒲甲怀中所抱着的花盆,视线再顺上去,落在蒲甲刚毅硬朗的脸颊上,诡谲且怪异地笑起来:“我道是什么,原来是个盗花贼!”
蒲甲没有忘记长歌交代之事,他将那盆花放入身后,警戒地望着她,似乎她只要上前一步,他就做好与她拼命地准备。
蜘蛛精嗤笑,笑他根本不自量力:“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闯进来!正好,我饿了,既然你主动送上门来让我饱餐一顿,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话到最后,既是一副狰狞可怖的表情。她口中吐出数条如钢丝般的蜘蛛丝往蒲甲所在冲了过去。
蒲甲一手覆住腰间佩剑抽出,快速斩断了其中一条蜘蛛丝,还未来得及斩下第二根,第三根,剩下的宛如游龙立即将他层层缠住,再用力的收紧。
蒲甲感觉到腰部几乎要被蜘蛛丝给生生拧断,脸颊顷刻泛起一道渗人的惨白。
天空突然飘下了一句话:“你的剑拿来做什么的?还不斩断它?”
蒲甲霎时醒神。
他费力地拿起手中那柄长剑,用力往那蚕丝一砍,挥舞之下,那银身泛起一丝银白的剑气,如游龙一般幻化,溢出凛冽的银色寒光,将那如钢丝般僵硬的蚕丝生生砍下。
蜘蛛精猝不及防大退了一步。蒲甲缠在腰间的蚕丝也彻底散落开。
蜘蛛精望着蒲甲手中那柄长剑凝了凝眉,知他身后定然有高人在指点。
如今,这人只是拿了她一盆花而已,并没有损失什么,如若她继续缠斗下去,恐得不偿失,当即往后大退一步,转身,飞入了不远处的树林,转眼消失在层层夜色之中。
待蜘蛛精彻底走远,蒲甲有些虚弱地半跪于地。
长歌浮现在半空,见他唇瓣泛青,面容煞白,知他可能中了蚕丝上面的的毒。
“你感觉如何?”长歌轻声开口,飞身而下。这蚕丝虽然有毒,但好在里面的毒性不是很强,休息一段时间便好了。
蒲甲抬起眼梢望着她,唇角泛出一丝苍白的笑,他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碍,虚弱地拿出另一只握着鲜花的手递到她面前。
长歌微微一顿,缓声道:“这是送给我的?”
蒲甲点了点头。
长歌唇瓣荡漾出一抹微笑,伸手接过,下一瞬,蒲甲晃了晃身体,直接倒在了地上。
长歌伸手探在了他的脉搏,确定他无事之后,为他渡了一点仙气过去,这才扶起他往木屋走去。
……
曙光初亮,天地仍旧是一片朦朦胧胧的,如同笼罩着薄薄的轻纱。当长歌醒来之时,床榻上蒲甲的身影早已不再,而她的身上盖了一件轻薄的外套。
明显是怕她着凉盖上的。
长歌心头涌起一丝暖意,她为仙,这寒气本耐她不何,然而,她却从中感觉到了丝丝关怀之意。
只是……这么早他去了哪里?
长歌眼底闪过一丝困惑,起身走至屋外,便在不远处的柴房看到了那忙碌的身影。
这明明是一副很简单的场景,长歌却觉得莫名的温馨,一时之间怔了神。
许是因为清晨的缘故,柴火有些潮湿,整个柴房泛起了强烈的浓烟。
蒲甲咳嗽了一声,挥了挥烟雾,打开了炖锅,看着里面的鱼汤熟了之后,连忙用空盘舀出来端起往屋内走去,却未曾想一转身,就见到了长歌,他微微愣了一愣,接着展颜笑了笑,掠过她,将手中的鱼汤端进了屋里。
然后,又跑到厨房将早已做好的几个菜端了过来。
大概是昨日她的饭量有些惊人,所以今日多备了三至四个菜。
长歌脸颊诡异地泛起了丝丝异样的红。
以往,她不会这般的!凡间的菜更甚是碰也不会碰,可是,自从她怀孕之后,那些讲究似乎都通通不复存在了。
若是他人做的还好,她尚且能忍受一二,可是,蒲甲做的饭菜却与她有种莫名的吸引力。
长歌刚坐下,蒲甲便已经舀好一碗鱼汤递到她面前,示意她尝尝。
长歌伸手接过,拿起勺子轻轻舀起一小口汤喝了下去,眼波轻轻一动,附而又面色平静地将那勺子放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