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月扶正人偶的脑袋,对她微笑:“欢迎醒来,这里是无月轩,你出生于人偶森林,那是我的森林,我是森林之主镜月,你将会成为谁的人偶呢?”
镜月看着窗外的月光,回想着人偶森林里的月光,对着面前的人偶再次勾唇笑道:“你知道人偶森林在哪里吗?”
芊媚笑着,拔下头上的一只簪子,力道很轻很轻地敲上了他的脑袋:“疼么?”
“不疼。”男人笑得眉眼弯弯:“一点声音都没有的,怎么会疼?反倒是舒服得紧呢,还盼美人多赏几下……”
“啧啧”芊媚摇头,一脸的惋惜:“人都说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我今儿见了公子才算知道了。”美人呵气如兰,语调里是掩饰不住的失望。
“哦?”男人一点也不生气,那眉眼依旧弯弯:“美人觉得我是那中看不中吃的橘子么?如果美人赏脸,我倒是很乐意让美人亲口尝尝,保证食髓知味。”
“不是。”芊媚正色道:“我这只簪子是上好的玉料,若是真敲上那金啊玉啊的,还能听个响动,方才敲上了公子的脑袋却连个声音也没有,我就觉得有点失望,还好公子是个表里如一的人,这一点倒是很多人都比不上。”
“扑哧”这回笑出来的却是芊媚身边的小丫头。
男子的脸上有点挂不住了,讪笑着饮下一杯酒。肚中腹诽着:哼,区区一个卖笑的,居然敢嘲笑我是表里如一的败絮其外败絮其内!
芊媚不动声色。
时为初夏,芊媚刚刚进入无忧城,成为食忆魂的一枚棋子,她明知道现在的行为无疑是与虎谋皮,但是她别无选择,只能依从。
“说什么‘子不语怪力乱神’!人间还不是怪力乱神大扬其道?这纷乱的人间有多少个‘子’,他们当中又有多少真的不信鬼神?哼,鬼,神,妖之间只不过是一线之差,那一线偏偏悬在世间的芸芸众生心里。只那一线,就成了我们永远无法跨越的天堑;只那一线,就让我们在他们口中永世不得翻身!”
“真是可笑!明明伤不了我们分毫却依旧不依不饶的在口中煎熬着我们,自以为多么正确,对着错得离谱的结论也能笑得开怀!鬼,神,妖有什么区别,还不都是不老不死的怪物?好的、坏的真的能分的那么清楚吗?”
“世人总以黑白论断我们,对自己的事却持模糊态度,全然忘了,我们与他们共生这一世间。他们的事尚不能以黑白武断,我们的难道就可以?装作无辜良善的模样,对比他们不同且优于他们的我们却残忍的可以,什么也不懂还自以为是,真是可笑至极!”
“哈哈……”芊媚笑得弯下腰去:“苦大仇深哪,哈哈……你是吃了什么大亏啊?”
“你……笑起来真漂亮,认识你这么久了,第一次见你笑。
时为隆冬,彼时食忆魂已死,芊媚顶替了他在这楼里的位置,并将其更名为挽香园,自己做起了主人。
时光荏苒,芊媚对镜梳妆,镜子里的容颜鲜嫩娇俏,完全不像是在这苍茫人世间活过那么多年的样子。芊媚在发间别上一朵杜若,淡淡笑了笑,方夜还是走了,她抚摸着自己的脸颊,对自己说:一个人,若是做某件事成了习惯,就会忘记自己原来的初衷,这话原来是真的呢。
她一直在找,一直在等,最后她等成了习惯,她只是为了生活下去而等,只是为了等而等,也许当真正的爱人站在她眼前,她也不会承认,而是选择继续等。
继续对自己人生路上遇见的人说:我在找我的爱人,可是我不知道他到什么地方去了……
有人爱她,她就会说:我有爱人了,他怎样怎样……
就这么一直找下去。
也许,到最后,陪在她身边的,是不是自己的爱人她根本不知道,而那个人,会陪着她一直找下去的……
真可惜,陪在她身边的那个人不是方夜,不过,这样也真好,方夜居然还活着,只是自己以后不必再找他了。
真好,在自己完全死心之前能够见到他,真好,以后的日子,就真的是自由了吧?不,或许还是要继续找呢,找属于自己的“方夜”……
“我很怕冷,所以我喜欢晒太阳;所以我喜欢很晴的天;所以我喜欢看蓝天白云;所以我……”
“停一下好吧?打断你的话很抱歉,我只是想问你要不要喝茶?”
“哎呀,我正要说到这里,都被你打断,害得我只能重说。我很怕冷,所以我喜欢晒太阳……”
“你,到底喝不喝?”
“怎么这么没耐性啊?你知不知道这其中的关系有多复杂?所以,如果我不从头说给你听,你是不会懂的!我很怕冷……”
“随便你去哪里晒!”
“哎你怎么说话呢?我这也是有问必答嘛,而且连原因都好心的告诉你,对于未来想做大夫的人,这可是很难得的,我今天是心情好才舍得讲这么多。真是!不晓得子凌怎么会收下你?这么没耐性,将来是不是连望闻问切都不做就直接给病人开方、抓药、收死尸啊?”
“你!你再说一遍试试!”
“呀,终于肯虚心接受了啊?那我就不客气了……”清清嗓子。
“哐啪”茶盏摔得粉碎,杯里的茶溅了说话的人一身,可她似乎并不介意,又清了清嗓子,一副耐心教导的样子,开口道:“啧!可惜了!上好的青瓷茶盏。”看着那个抓着茶盘杀气腾腾的迈进后厅的背影,她抬起袖子:“哎呀,造孽哟!上好的洞庭碧螺春……”笑意随即攀上了眼角。
“你这是高兴,还是生气?笑得这么开心,嘴里冒出来的却是毒药。”
“回来了?”女子连眼皮都没动一下,自顾自地抚着袖口:“你迟到了。”
“有急诊……”
“得了……咱们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用得着拿那这些场面上的敷衍来搪塞我么?再说了,这些话我可比你熟……”
“喂,你差不多就行了吧?这是我家,好歹总得给我留三分薄面吧?”
“三分薄面?哼!别把自己说得那么轻!我推掉所有的邀约就因为某人的一张信笺!这是三分薄面的留法?倒是我要求你,求你赏我一分,不,半分的脸面就够了。就算你认为我下贱的一文不值也别用这种方式让我明白,好不好!你待人比你下针还狠……”女子的声音微微发颤却始终眉眼弯弯,还要继续时,一个恭谨的声音插了进来:“小姐,时间不早了,我来接您回去。”
女子看向门外,笑出了声:“真是说嘴打嘴,半刻的功夫都不给我,就让我现在别人眼里……呵呵呵呵……”女子甩了甩袖子,站起身来整了整脸上的短面纱,敛裾行礼:“叨扰多时,惶恐不安,就此告辞。”仪态万方地出了门。
早有几个等着的丫头服侍着她上车,马车在夕阳的余晖中渐行渐远……
寂静的前厅中,那个白色的身影犹如石化般一动不动。直到厅里的金色褪去时,那个白衣人终于叹了一口气:“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我连一件正事都还没开始说啊?您是没吃药还是吃错了药啊?天哪,这可怎么办?难道又要我去吗?啊,怎么会这样啊?我的命好苦啊……”
“你鬼叫什么!一天不见人,回来也不好好地打声招呼。这里是前厅啊,前面是大门,往外就是大街。你干脆省点力气,直接上大街叫好了!不过别站在门口,丢人现眼!”
“你吼什么!一个这样,两个还这样!今天都吃了什么了!干嘛都冲着我来!你在收拾什么?”
“还不是那个神经的妖精!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这不能怨我啊!你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你不相信我?”
“你进了我的卧房,还动了我的东西?”
“没办法,待客能用的就只有你房里那些,我也是好心,不然谁管你?你怎么,怎么在发抖?子凌,你没事吧?”
“把东西放下。”子凌拈起一片碎青瓷:“出去,我现在不想看见你的脸,否则,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你……”
“出去!马上!”
“哐啷”清羽摔门而去。
“唉,”子凌看着可怜的门:“破掉的东西又增多了,一天之内,在我不在的时候,好像发生了很多不好的事情,明明与我无关,可是这样看来,所有的后果都要我来承担。我也太背了一点吧……看来,还真的要找筱竹给我驱邪才行……天哪,糟糕了!”子凌急冲冲的奔出门,可怜的大门挣扎了一下就倒地不起了,子凌看了看,只得又奔回去,随手抽出一个瓷瓶,在大厅地上洒了些粉末,又忙忙地跑出去。
月亮升起来了。
方筱竹坐在桌边看着玉人方剪烛芯,突然笑了:“今晚月色不错,明天又会是个大晴天呢。”
玉人方的烛剪“咔嚓”一声,烛光一黯,瞬间又亮了起来,玉人方放好烛剪,叹一口气:“筱竹……”
“好啦,”方筱竹打断她:“我不会乱来的,放心好了。”
“我可不信。反正到时候真发生了什么事,我也阻止不了。”玉人方笑笑,信步走至窗前欣赏着月色。有很凉爽的夜风从窗口吹进去,方筱竹坐在桌边遥遥感受着清凉。
窗边的烛静静地燃着。
“阿玉,”方筱竹打破了沉寂:“我们关店门吧。”
“不晚吧?再等等好了。”
“这都是什么时辰了,还等?”方筱竹站起身来,窗边的烛焰晃了一下,更亮了:“要等你等,我先走了。”
“去哪儿?”玉人方护住窗边跳动不已的烛焰:“你慢点,等等我,烛还没熄呢。”
方筱竹一甩袖子:“走了!”
“啊呀!我的意思是我吹灭就好了,不用你费事的,啊哟!撞到桌脚了……啊呀!头……”
方筱竹站在院子里,看着将近中天的月,感叹道“阿玉,你好慢啊……”
“还不是你害的!”玉人方按着脑门跌跌撞撞地晃出来:“这是要去哪儿?”
“去了就知道了。”
月朗星稀的好夜色,方筱竹走得不慌不忙:“阿玉,慢点,不急不急……”
“彦儿,我没有别的意思,可是我发现:我们确实是第五遍走这条街了。”
“哇,你眼力真好。我到了晚上就看不清楚了呢,我以为这只是第二遍走这条街……”
“呃,我们究竟是要去哪儿啊?”
“还没决定。镜月那儿吧,不太想去;紫宸那儿么,也不是很想去;芊媚那儿么,”说到这里,看了看身边的玉人方,摇摇头正色道:“有你在,是决不能去的!”
“你这话什么意思?既然这样那就回店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