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有什么难的,咱们先做早点,用过早饭我再收拾鱼,反正今天阿玉没打算开店,时间肯定够用,等会儿阿玉起来了,你让她取几坛好酒出来,咱们今天好好乐一乐。”
这一天三人闹了个尽兴,倒比过节还要高兴,因为每人都喝了不少酒所以天刚黑奇斋的几人就早早关门灭灯各自休息去了。方筱竹在床上摸索着那枚小巧的印章,那上面的图案早已烂熟于心:天上一轮满月,开放的樱花,很明显能看出是夏日的夜晚。镜月说过这枚印章是权势的象征,为什么不出现名字或者标记而刻着这种图案?樱花,月亮,夏夜,樱,月,夜,不对,樱,月,夏……
方筱竹猛地坐了起来:“樱月?”
焰绯随即从香炉中跃出:“姑娘,怎么了?”
方筱竹愣愣地看着她:“这是樱月的印章!是樱月的印章!她,原来是姓夏啊,难怪紫宸怎么都打听不到她的消息,原来她是夏家的少当家……”
“姑娘,你别吓我啊!”
“她姓夏,原来她姓夏,哈哈哈,她的母亲就是,就是……”方筱竹将自己在床上缩成一团:“我,是我害死了她们母女,是我,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姑娘,姑娘你怎么了?是不是闹酒了?姑娘,您好好坐着,我去拿醒酒汤过来!”
“别走,别走,焰绯,别走,我害怕,陪我一会儿,一会儿就好……”方筱竹坐了一会儿,突然又拉着焰绯小声道:“这件事,无论如何都不能告诉阿玉,绝对不能说,就算阿玉问起来也不能说,不对,任何人问起来你都不能说……”
“姑娘,你别这样,我答应,我答应,无论谁问我什么,我都不会说。”焰绯轻轻拍打着方筱竹的背部,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别人,只是她觉得如果不做点什么,无论是眼前这个浑身发抖的方姑娘还是自己都会被什么东西给吞噬掉。她尽力放松自己,用轻柔的声音慢慢说道:“姑娘,我在,你放心,我真的什么都不会说,而且就算要说,你让我说什么呢?我什么都不知道,更什么都没有看见。”
过了好一阵子,方筱竹的身体才停止“我没事了,睡吧,我也要睡了。”方筱竹慢慢躺下,闭上眼睛,呼吸也逐渐安稳。
焰绯守着她坐了小半个时辰,见她真的睡熟了这才回到香炉休息。方筱竹慢慢睁开眼睛,在黑暗中使劲睁大眼睛还是什么都看不见,她慢慢翻了个身,摸索到掉在床上的印章,指尖在花纹上流连不去。她闭上眼睛,看见樱月的笑容,张开眼睛,满室的黑暗,樱月,樱月,为什么你要邀请我上那艘船呢?不对,如果不是我突发奇想要游湖,不是我不知好歹地接受了你的邀请,你就不会跟我扯上任何关系,也不会因为遇到墨姬,更不会身中噬心咒而,都是我的错啊!为什么当年我要答应你母亲邀约,为什么要告诉她那些有的没的,为什么不听阿玉的劝告,为什么,为什么啊!父亲,你在给我吃了那么多毒药之后舍弃了我,这么多年你杳无音信,对我不闻不问,突然出现又只是亲自给我送来这枚印章,难道你做的这一切只是为了告诉我让我知道我是一个多么残忍的人吗?对!我心硬!我残忍!我自作聪明!
方筱竹紧紧闭着眼睛,脑海中的记忆翻滚着,不受控制地闪现着。
一封带着素淡香气的信笺被人送到了手上,那是一封普通的拜谒信件,信上有时间有地点唯独没有姓名,方筱竹带着好奇的心情瞒着玉人方单身赴约,在约定地点等着她的是一个蒙得严严实实的身段玲珑的女子。那女子见了她,便扬声让自己的妹妹先回去,她则带着同样裹得严严实实的方筱竹上了楼上早就定好的雅间。
一件宽敞的雅间,放置三道屏风,方筱竹在雅间最里面的屏风后坐下,女子在最外面的屏风后坐下,中间那道屏风后的香炉中燃着龙涎香,寂静散发着香味在室内盘旋。女子先开了口,声音如同身段一般袅柔:“小女出生于书香世家,家资世代殷实,无奈祖父不懂经营却热心于商道,如今家道已显亏败之象。我是家中长女,身后只余一个幼妹,光耀门楣的重担自然要由我来承担。我一介弱女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自己更讨男人的喜欢,让那些有钱有势有权的男人喜欢上我,算是皇天有眼,让我觅得一位如意郎君。本来一切都很顺利,但是我不久前才知道,我这位少夫人要担当起孕育后代的重责,与之相应的我的丈夫将终身不得纳妾。这一点对很多女子而言都是求之不得的,有哪个女子不希望获得自己夫君终身的宠爱,但是对于我而言这无异于晴天霹雳,因为我天生石女无法生育。”
“这位小姐,您邀我过来不是为了听您的秘辛吧?”
“方姑娘稍安勿躁,先听我说完。我的夫家姓夏,家资丰厚,家宅宽广,素有‘千里夏家’之称,我现在的身份是这任当家的婚约者。历代夏家当家都只能有一位夫人,该女子所生的第一个孩子就是下一任当家,所以当家夫人除了具备普通名门闺秀该有的优秀品质之外,还要保证身体健康以便能够孕育出强壮聪明的后人。若是当家夫人所生下的头生子不具备成为下任当家的品质,那个孩子就会被抹消掉,而生下那个孩子的女人将会被处死,她的家人也会跟着遭殃。我死不足惜,但是我不能丢下妹妹,更不能因此连累到她,我不能看着妹妹因为败落的家道而下嫁给不懂得珍惜他的男人,我更不能忍受她为人妾侍。父母年老,已经无力再支撑那个家,所以我若能嫁进夏家,家里一切的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但若是我不能解决孩子的问题,那么这桩婚事对我、对我的家人将是最恐怖的噩梦。”
“所以呢?”
“我现在的身份不方便出入任何容易引人遐想的场所,所以我只能出此下策请方姑娘到这里一叙。奇斋的所在是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暗地里打听出来的,我想和奇斋做交易,我想要孩子,请方姑娘成全。”
“这位小姐,我同情你的际遇,也钦佩你的气魄,但是我想你一定是没打听清楚,我不是奇斋的老板,我只是奇斋的供货者,奇斋的每一笔生意,若是老板不点头,我是不会做的,而且奇斋甚少在店外做生意,每位和奇斋做交易的客人都要在奇斋亲手签下单契。”方筱竹给自己斟了一杯清茶,端起来后才发现茶杯没有洗干净便随手放下了:“你天生石女注定是无法孕育子嗣的,就算你使用那些秘术强行受孕并诞下子嗣,那个孩子也无法存活。”
“听姑娘的意思,奇斋有办法让我成为普通的女子并诞下健康的孩子?”
“奇斋是网罗天下奇物的地方,不过是生个孩子而已,奇斋的很多货品都能做到这一点,只是,”方筱竹轻轻笑道:“我确信,阿玉,也就是奇斋的老板,她是不会让你成为奇斋的客人的,因为就算你穷尽方法也找不到奇斋的所在,无法签订单契的人怎么可能成为客人呢?”
“还请姑娘指点!”
“我没办法,奇斋的客人必须要签订单契,除非你能说动阿玉或是你能证明你所需要的东西我能够做主,但是这两点不用我说你也知道自己是做不到的,所以我没办法。”
“请姑娘……”
“还有,我不得不告诉你,就算你能说动阿玉,这桩交易的代价你也承受不起,奇斋的所有货品都是我一手置办的,所以我最清楚这些货品的功用。我方才说过,奇斋里能让你顺利产子的货品不在少数,但是每一种都昂贵非常,就算你承受得起,在你使用货品的时候,你还要为使用的货品本身再承担一份代价。”
“姑娘是说,就算我能买得起,也根本就用不起吗?”
“是。”方筱竹听见三重屏风后传来一声喟叹,顿了顿继续道:“一入豪门深似海,那么深沉的宅院里,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意外,不知道小姐有没有想过让人代你产子的方法呢?”
“想过,但是并不现实,且不说找不到与我容貌毫无二致的女子,就算找得到,又能侥幸受孕并生下孩子,事后的处理也实在太过麻烦,一旦东窗事发,我们全家人都要跟着我陪葬,我不能那他们的命来赌,我赌不起。”
“小姐倒是豪气。”
“姑娘切莫取笑,好不容易来人世走上一遭,却遇到这么多烦心恼事,看不开,逃不过,无法不担负,无法放下,太难了。”
“是么?在我看来,人生最苦的不是小姐说的这些,因为人生匆匆数十载,转眼即逝,有的人不断努力,哪知刚刚见到成效一生便已到头;有的人颓废消极,浑浑噩噩一生不知为何,到死的那一天却也是闭不上眼的。”
“姑娘属于哪一种呢?”
“我哪一种都不是,因为现在我大部分的时间都放在了寻找适合作为奇斋货物这件事上,非常非常有趣的哦。例如七年前我寻到的一种水就很有趣,不知道小姐听说过没有:北方极寒之地的雪冰山中有一眼泉水,名为滴愿泉,相传此泉是仙界的仙人不忍见世人受苦所滴落的泪水,泉水从两块极大的石头缝隙中滴落,未至地面便已消失,若是有人能将器具放在石缝之间便可接到一滴泉水,只需饮下此水那人一生中所有的各种心愿便会按着此人的意愿一一实现。一个人只能在滴愿泉中取得一滴水,饮下泉水后若是看到泉水干涸石块消失,就代表此水已经发挥效用了。”
“天下竟有此等奇物,方姑娘真是博闻。”
“小姐觉得此水可妙?”
“甚妙。”
“是么?若是换做我,只怕我是不会用那水的。”
“姑娘能力卓绝,自然不会遇到我这种烦恼。”
“我不是这个意思,也罢,我先问个问题:此处小姐面前的茶杯可曾用过,是否干净?”
“未曾用过,嗯,是个很干净的茶杯。”
“我手里的茶杯没有洗干净,但是我很想喝茶,若此刻我服下了那滴水,我对着那滴水许愿想要个干净的茶杯,小姐知道在这个雅间里会发生什么事情么?”
“姑娘手里的茶杯会变得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