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娇回到安宅时,常喜屋中的烛火早已灭了,想来早已歇下。只有安思予还在院中枯坐,似在为她等门,却连门都忘了上闩,只呆呆地看着小桌上的一盏烛火,神思不属。
“安大哥?”商娇走近他,轻轻唤。
安思予一顿,似方才回神,见商娇回来,扯出一抹笑意,云淡风轻地淡声问:“嗯,回来了?”
商娇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听子岩……东家说,你今日也找了我一晚?不好意思,我回来得迟了。”
边说,她边挨着他旁边坐下,借着烛火的光芒,竟看到安思予眼眶有些通红,“咦?安大哥,你可是等了我许久了?我看你眼睛都熬得红了。”
安思予怔了怔,忙抬手用修长的指按了按眼角,颇不自在地道,“没关系,没有多久……你平安回来,这便很好了。”
边说,他边侧头,看了看身侧的商娇,默然良久,终忍不住地问道:“能不能跟我说说,今日到底出了什么事?”
说到此处,他想了想,又道,“可是因为冯老伯的事?我去了温莎那里,但还未上前敲门,便听周围的人在议论今日官兵抓了冯老伯的事,所以我料得你不会在那儿,便转身走了。”
商娇便沉默了,想起今日皇宫中发生的一切,不由得心中一恸,点了点头:“嗯……我今日去了宫里,便是为了这件事。冯老伯……已经死了。”
说到此处,商娇再无隐瞒,将今日发生的事的前因后果,来龙去脉,都原原本本告诉了安思予。
安思予未料事情会如此严重,闻言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立刻紧张起来:“那你……”
商娇知他在关心自己的安危,强笑道,“我若有事,便也回来不了了。只是穆颜姐姐……同一日失了父亲,又失了孩子,身心巨创,我怕她将来……”
安思予便也沉默下来。
宁静的夏日小院,便笼罩上一层阴云。
商娇无力地抱头坐在小凳上,愣怔了许久之后,终于下定决心,轻轻开了口:“安大哥,我要离开了。我想搬去……子岩为我找的地方。”
身侧许久没有声音。也不知过了多久,安思予才淡淡地“嗯”了一声。
“穆颜的性子,我想我还是清楚一些的。她既能为报你相救之恩而答应冒死入宫,现在她得皇上宠爱,自然更有可能不顾一切的去报高淑妃逼她弑父失子之仇!
今日她明知自己有小产之忧,尚还拖到皇上离开之后再发作,之后紧闭宫门,不让消息外露……我只怕她会因此生了心结,执着于仇恨,从此迷失了本性,沦为胡沛华争权夺力的棋子。”
商娇尚未告诉他今日马车中与胡沛华的那番对话,但凭着安思予的九曲心思,闻知了胡沁华与胡沛华今日的所作所为,便已将他们其后的计划猜了个八九不离十,竟与商娇心中所想不谋而合,令她越听心里越沉。
正觉得前方愁云惨淡,一只温暖的大手便轻轻拍了拍商娇的后脑勺,充满着怜惜,又带着一丝不舍。
商娇转头,便看见安思予淡然却和煦的笑着,道:“商娇,你本性善良,这些事原便不该掺和进来。现在,你尽早搬离这里也是好的。这样,陈东家才能全然的安心,你也才能尽快与陈东家成亲,从这些事中脱身。从此,有他护你平安,让你幸福,才是你该有的人生。”
商娇望着安思予浅淡却真诚的笑容,轻轻的点点头,心里俱是满满的感动。
但她到底心里还有些放心不下,又问:“那穆颜姐姐……我们便当真放手不管了么?毕竟,她是为了救我,才会受人胁迫,陷入如今的局面……”
安思予坚定地摇摇头,叹了一口气,“这些事,你管不了,也不该你来管。商娇,你只看到穆颜为救你而答应胡沛华入宫——那当时你又是为了谁而去到西芳庵,才陷入胡沛华的杀局中?
其实这件事,说来说去,只能怪天意如此。现如今,你救过她,她救过你;她帮过你,你也帮过她,你们便已两不相欠。至于穆颜在宫中的一切,只能看她自己的造化。可你却不能再越陷越深,不然只恐万劫不复。”
安思予的一席话,顿时点拨了商娇,令她心结顿解。
是啊,她之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地帮助胡沁华,不就是因为觉得自己的命是她救下的吗?
可再往上追溯,她若不是为救穆颜,护送她去西芳庵剃度,又岂会与胡沛华这种人有何交集?
这笔烂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算不清。
而现如今最重要的,便如安思予所言,她应该及早从此事中抽身,不管胡沛华与胡沁华到底想干什么,她只作不知,过好自己的日子,把握好现在的幸福,才是她现在生活的重心。
想通了这一层,她感激地冲安思予笑了笑,真诚地道:“安大哥,我明白了,谢谢你。”
每一次,当我徬徨无解的时候,都有你在身边……
这感觉,真好!
安思予便也笑了起来,拍了拍她的脑袋,轻声道:“现在天色已晚,你也累了一日,赶紧回房休息吧。”
……
其后两日,商娇都很忙碌。
既然已与陈子岩约定将婚期提前,那现在搬出安宅独居之事,商娇便不得不提上日程。于是这两****上完工,便与陈子岩一起去到他为她准备的小宅中,按自己的心思加以布置,直到她觉得与她想要的小家相差无几,方才准备向安氏母子告别。
在此期间,商娇也很留意宫中是否有胡嫔意外失子的消息传出。毕竟这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整个大魏目前都翘首以盼,若有消息传出,民间很快便会知晓并广为流传。
但是,没有,天都城内,没有有关皇妃意外落胎的传闻发生。一切都很平静,平静得仿佛那晚发生的事情,只是商娇的错觉。
商娇便已肯定了胡沛与胡沁华的打算,也知道自己再不能跟着他们泥足深陷。
她不由得加快脚步,只求抽身而去。
所以,当一切打点妥当,她便再不犹豫,早早下工,趁着安宅吃晚饭时,众人都在的工夫,她便平静地当众宣布自己要搬出安宅的这个决定。
然而,令商娇大感意外的是,原先她以为最先否定她决定的会是一直对她喜爱疼爱有加的安大娘,可实际上,当她宣布这件事时,安大娘尚在怔忡中还未回神,一旁的常喜已一摔筷子站了起来。
“我不走!”常喜面色愤然,向着还捧着碗吃饭的商娇大吼,满脸的委屈与不甘,“小姐,我不要离开这里!”
商娇完全意料不到常喜会突然发难,且情绪如此失控,不由疑惑不解。在与安思予对视了一眼后,她笑得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了常喜?你不是打从一搬进这里,就一直想搬离这里的吗?”
如今她做出搬离安宅的决定,不应该正合了常喜的心意吗?
可现在她初闻这个消息,便这般大吵大闹不愿离开,又是什么道理?
常喜闻言便冷笑了一声,看向商娇的眼神便满是愤懑:“小姐,当初我让你另行择屋搬走,你全然不理会我的规劝,现如今为何又要无缘无故的搬走?我们在这里住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搬走?”
“是啊,”常喜话音刚落,回神过来的安大娘便紧紧按住了商娇的手,也是满脸不解与惶惑,“娇娇,住得好好的,你为什么突然就决定要搬走了呢?是不是……是不是大娘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你说,大娘改,大娘马上改……”
商娇按住这头翘起那头,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只得赶紧强笑着安抚安大娘,“安大娘,不是这样的,这只是我自己的问题……”
安抚安大娘的话还未说完,这边厢常喜已抛出一句话来:“总之,小姐要走就走,我在这里住得好好的,我不走!”
说罢,她一扭身,便再不理商娇,径直往里屋走去,“哐当”一声将门重重阖上。
商娇尴尬无比的放下安大娘,赶紧趁着常喜还未落锁之际撞进门去。
看常喜满脸的怒容,商娇无奈地哄她道:“常喜,不是这样的。我只是觉得我上工时常晚归,你与安大哥两人在家,不是多有不便吗?现在我们若搬了家,这一切就都解决了……”
商娇不哄她还好,一解释常喜气更是不打一处来。
她双手叉腰,一声冷嗤,看向商娇的眼中便满是怀疑与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