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稳婆便让在场的三个男子皆背转过身去,先查了朱靖然的尸身,道:“姑娘所料未错,夫人宫口未开,盆骨较小。”
稳婆话一说完,那两个婆姨立刻面有赧色,吭哧着立在床尾,不敢再作声,连看尔朱禹一眼都不敢。
稳婆边说边往朱靖然的肚子上摸去:“嗯,孩子也确是头上脚下,确是难产之症,且已有血崩之相……啊!”
话未完,她突然一声惊呼,手像触电一般猛地缩了回来。
稳婆的惊叫让所有人都惊了一跳,忙转身来看,却见稳婆已覆好了盖在朱靖然身上的被子,迅速站起,连声念着佛号,向着朱靖然的尸身一拜再拜。
“婆婆,可是有什么问题?”尔朱禹忙上前紧声问道。
老妇忙道:“阿弥陀佛,那孩子……刚刚老身摸着夫人肚子时,那孩子竟踢了老身一脚……”
尔朱禹闻言一怔,还未及反应,商娇却已跑了过来,一把攫住了稳婆的手,急急道:“婆婆可断得分明?那孩子果然还活着?”
难怪,难怪刚刚尔朱同将她按在朱靖然尸身边上时,她无意间感觉手下有些异动,当时她便有些怀疑孩子是否并未随着母亲的离世而死亡。可接下来尔朱同便要杀她,她也便没有断得分明。
如今听了稳婆的话,她便更有几分确定起来。
那稳婆又念了一句佛号,肯定地道:“绝不会错。老身一生接生过的孩子无数,像这种生不下来的孩子也见过不少,绝不会误断。但又有什么办法呢,这娘死了,这孩子迟早也得……”
说到此处,稳婆摊了摊手,无可奈何。
“有,当然有办法!”商娇放开稳婆,飞扑到朱靖然的身边,伸手至被中朱靖然的肚子上,想感受她腹中动静。
也不知是否冥冥中真有天意,商娇的手刚一触及朱靖然的肚子,便被里面一阵剧烈的胎动所震惊。
没死!腹中胎儿没死!
商娇一跃而起,冲到尔朱禹的面前,道:“夫人走了,但夫人腹中的孩子还在!我有办法让孩子生出来,你要是不要?”
稳婆闻言忙摆手道:“这哪里可能?这种事儿老身见得多了,夫人活着尚且生不出来,这死了哪里还可能生得出这孩子?”
尔朱禹闻言,面色沉寂地看着商娇:“那你说,你有什么办法?”
商娇默了默,坚定地答:“剖腹,取子!”
四个字一出,房内一片静默,寂静得一根针掉下都能听得见声音。
最后,率先回过神来的尔朱同一声哇呀呀的大叫,便上得前来,愤恨得想要拧断商娇的脖子。
“商娇,你好狠的心!我嫂嫂为救你而死,你却连她死了都不放过,还想毁她尸身!”
眼见尔朱同冲上前来,商娇却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一把拂开他的手,一双大眼只直视着尔朱禹。
“统领,这是你与夫人的孩子!他娘虽死,但他还活着。他还在娘亲肚子里,想要努力来到这个世界,想要代替自己娘,陪伴自己的父亲!统领,你要是不要他?”
“大哥,”尔朱同闻言,警然地提醒道,“这孩子是棺生子,只怕不吉……”
“有何不吉?”商娇据理力争,“我只知道,这孩子也是一条生命!他既没死,我们便应该全力施救,让他来到这个世界上!”
说到此处,商娇看向尔朱禹,“请统领早作决断!再晚孩子一旦出现危急,便真的只能胎死腹中了!”
尔朱禹闻言,心里也是一番天人交战。
若要,靖儿便要受开膛剖腹之苦;若是不要,他与她盼了许久的孩儿,他们的爱情结晶,便只有死路一条!
趁着尔朱禹犹豫的工夫,安思予将商娇拉到了一边。
“商娇,你已证明了自己的清白,此刻若我们收手,尚可保得一命平安离去。但若一旦你……若那孩子不能活,只怕你与我性命堪虞!”
安思予的话里有着深深的担忧,也是商娇最害怕的地方。
可是,她想起刚刚掌下的触感,那强有力的胎动……
那是一条鲜活的小生命啊,她岂能见死不救?
所以她向安思予道:“大哥,请相信我。我刚刚查过,孩子的胎动还很有力。我有信心,定能保孩子平安出生!”
说罢,她上得前去,催促尔朱禹道:“统领,请统领速下决断!商娇愿以性命作赌,迎接夫人的孩子来到这个世间上,以还夫人昨日相救之恩!”
商娇话音甫落,一只温暖的大掌便握住了她。
她侧头,却见安思予也正侧头看她,温文而笑。
“你既以性命作赌,我又何足畏死?”说着,他看向尔朱禹,凛然道:“舍妹既愿以命作赌,那我何惜性命?便请统领速下决断吧!”
尔朱禹看着眼前这一男一女,又看看他们交握的双手。
他们既敢以性命作赌也要换他的孩子一线生机,他作为父亲,又如何能放弃希望?
“好!”他沉声道,“商姑娘,我便信你这一次!但若你毁了靖儿尸身,却不能保我与她的孩儿周全,我尔朱禹必不轻饶于你们二人!”
事情既定,商娇便嘱了两个婆姨去烧水,准备齐接生用具后,将在场的所有人都请了出去,屋内便只留了稳婆一人与她照应。
起初,屋外之人或翘首以盼,或无比担忧,屋内却无甚动静。
约摸过了一刻钟的时间,屋子里突然传来几声“啪啪”的响声,紧接着,屋外的人似听到几声微弱似猫儿般的哭声,继而哭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来,终于“哇”的一声婴啼,响彻了主屋内外。
“哭了,哭了!”屋内终于传来稳婆激动不已的声音,“孩子活了,孩子真的活下来了!”
听到屋内动静,尔朱同再也忍不住,忙趴在窗户上企图向内张望:“孩子,孩子当真生下来了?孩子没事?是男是女?”
屋内稳婆便喜道:“阿弥陀佛,是个带把的小子!虽个头小了些,但精神头挺足的!”
未几,打点妥当孩子,稳婆便用包袱将孩子裹住行出了房外,所有人便都一拥而上,争相看着眼前这个来之不易的小生命。
只见襁褓里的小婴儿小小皱皱的一团,跟小猫儿一般大小,眼睛都睁不开,此刻正委屈地瘪着嘴,抽抽答答地睡着了,浑然不知他的出世是如何不易。
稳婆笑道:“这孩子可不得了,又是七生子,又在死去母亲体内待了这么久,竟还能存活下来!不仅如此,右脚底竟一出世竟就带着七颗红痣,如北斗七星一般……这孩子的命数,将来可是贵不可言啊!”
尔朱禹看着襁褓中的尚不足月的孩子,激动得热泪盈眶。一把将孩子抱过,亲了又亲,再舍不得放开。一旁尔朱同作了叔叔,也是一副跃跃欲试,想抱孩子却又不敢的样子。
不一会儿,山寨中众人皆知了此事,也纷纷赶来看望,一时间,统领夫人的死便因孩子奇迹般的生还给冲得淡了些。
只安思予一人,却一直关注着屋内的动静。见商娇迟迟没有出来,遂向稳婆问道:“婆婆,请问里面那位姑娘还在做什么?怎生的这么久还不见出来?”
稳婆便换了一脸敬重的表情,道:“今日若非这商姑娘当机立断,这孩子是万万不可能降生的。呐,她现在还在屋内,为夫人缝合剖腹后留下的伤口,说这样不仅是对生人的敬重,也是对死人的敬重。”
尔朱禹听到稳婆这样说,眉头便微微一动。将孩子交给一旁的早已眼馋的尔朱同,他走到门口,轻轻将门掀开一角,向里张望。
只一眼,他便看到她正坐在朱靖然的尸身旁,正拈针走线,如女子绣花一般,专注地缝合着她的尸身,面色肃然而敬重,眉目间却又如此圣洁。
他不言不语,小心地帮她将门阖上。
这女子,到底是何来历?
剖腹取婴……
她做的事,恐怖得令他思来都不寒而栗。
可是为什么,却又令他想起了救苦救难的菩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