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娇闭了闭眼,将头偏向一方。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王爷率军一到,这场山火便不期而至。我无法说服自己,该怎么相信这场大火何以会如此巧合!”
说到这里,她从地上爬起,直视着牧流光的双眼,道:“便如我无法相信,王爷会为了我这样一个命如草介的民女,发动一万大军来此围剿一般!”
牧流光亦直视着商娇,眼中有怒,有叹,终摇了摇头,道:“所以,你认为王爷是为了这区区不足百人的山寨,便劳师动众,亲率一万军队来此?……呵呵,商娇,你当真会伤王爷的心!”
说罢,他再不管商娇眼中如何抗拒,伸出手臂,将商娇牢牢攫住。
“我不管你怎么误会王爷,我只知王爷既令我要平安将你带下山去,我便不能违令!你跟我走!”
“我不走!”商娇手被牧流光攫住,眼见自己便要被他拖上马背,不由急得跳脚,立在马前,拼死不从。
牧流光与她僵持半晌,终忍无可忍,一个手刀劈过,商娇只觉劲后被重重一击,人便晕厥了过去,再没了知觉。
商娇再睁开眼时,已是次日午时。阳光映照在营布之上,白茫茫一片。
商娇脑中也暂空白了片刻,待想起昨日晚间那场惊心动魄的山火,不由一个挺身坐起。
那场山火……扑灭了么?
她便手脚不停地穿衣下榻,飞快地行至帐外,来不及顾及四周,只抬眼望去,便见盘龙山上,昨夜的山火已不知何时已经熄灭,只余了山上焦黑光秃一片,泛着尚去的青烟,仿佛被人拦腰截断一般,山腰及以下则一片绿木葱茏。
火灭了?
那……
那两个婆姨并一个奶娘,还有悯儿……
他们可都还好?平安吗?
她这般一想,目光回转处,便先听到一阵压抑的男子的号哭声。
商娇慢慢地扭动着脖子,循声望去,便看到营帐外的空地处,众军之中,近百号尔朱一族的男子都聚在一处,同一方向跪在地上,向着地上三个蒙着白布的,姿势怪异的,有些像人形的东西号哭着。
商娇的眼睛眨了眨,再眨了眨,便有泪坠了下来。
她慢慢地走过去,慢慢的,每一步,都仿佛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终于,她分开众人,走上前去,便要去掀那覆在那几具尚有几分人形的东西身上的白布……
手,却被人一把攫住。
商娇抬眼去看,便看到睿王一脸深沉,一脸担忧。
猛地将她提起,睿王将她一推,她便从后面落入一具温暖的怀抱。
“看牢她!”她听到睿王威严的声音,命令着她身后的人。
“娇娇,不要看!”她的眼前便覆了一只温暖的手,轻轻为她掩住了那可怖的一幕。
商娇伸死死按住那只手,泪如雨下。
“他们……都死了吗?都找到尸体了吗?”
身后的陈子岩默了默,难过且艰难地答:“嗯……全都烧得……面目全非了……”
“……那,悯儿也……”商娇浑身颤抖,泪落得越来越急。
陈子岩沉吟片刻,长叹一声,“悯儿的尸身……没有找到。他还太小……许是一场大火,已经……”
灰飞烟灭。那四个字,陈子岩无论如何,也无法宣之于口。
商娇的身体便晃了晃,咬着唇,靠着陈子岩,连站着的力气都没有了。
悯儿,悯儿……
她亲手将他接生到这个世界,难道便是为了让他受这一番如同炼狱一般的烈火炙烤,直至挫骨扬灰么?
想到这里,商娇只觉自己心里巨痛,全然脱力。
大口大口地调整好自己的呼吸,商娇方才回复了力气,轻轻拉下陈子岩的手,向着睿王走了过去。
她走到睿王面前,没有行礼,没有表情,只无神地直视着他。
“王爷,这场大火,我要一个解释。”
睿王也回视着商娇面无表情的惨白的脸,微微颔首。
转回身,向着另一边扬了扬头,示意商娇看过去。
一群士兵退去,便露出躺在地上,脸覆白布的六具黑衣尸体。
“你且去看看,这些人中,可有识得的。”睿王在她身侧,冷然道。
商娇闻言眉头微蹩,缓缓踱步上前,一具尸体一具尸体地掀开白布细看。
几个人中,她大多不识得。但有两个人,她却似曾在哪里见过。
睿王见她似在回忆,踱身上前,俯身将一样物件递到了她的眼前。
商娇接过,左右一看,但见这是一块黄铜铸成的腰牌,上面雕刻着不知名的狰狞的兽形图案,腰牌正中,则篆着一个大大的字:刘。
商娇便猛然间想起,她似乎在柔然与刘绎碰面之时,便曾见过这其中两个人出现并追随在其左右。
“昨夜大火凭空而起,孤心知有异,便令人赶紧派军重新于出山要道设防。果不其然,便拦截到这几个黑衣蒙面的刺客,一番打斗之后,他们眼看被擒,竟又事先咬破藏于牙间的毒囊,尽数伏诛身亡。
其后,孤在山寨中几具尸体上皆发现伤痕,全是一刀切断喉管毙命,出手既快且狠!想来便是这几个宋国的贼子,趁着孤下令撤军之际,趁机浑入盘龙山上的尔朱山寨,杀人放火,以挑起尔朱一族对朝廷的不满与对立,从而引起我大魏内斗。”
睿王缓缓地解释着。
商娇越听,越觉心头恨怒,手中的那块令牌也越握越握,直到嵌入掌心。
刘绎!
他到底想要做什么?怎生得便如此一副狠毒心肠,为达到不可告人的国家目的,竟连几个老弱妇孺皆不放过?
正想着,便见尔朱兄弟哭过痛过之后,双双走上前来,单膝跪在了睿王面前。
“王爷!”尔朱禹拱拳,双目犹带赤红,声音中带着恨意,道:“宋人可恨,毁我家园,杀我族人,诛我稚儿,此仇此恨,不共戴天!末将请王爷速速下令,令末将率部速往南秦州军营,为大魏守好门户,若遇宋敌来犯,末将必倾全族之力,尽诛宋贼,以报血海深仇!”
尔朱禹的话掷地有声,沉痛无比。身后,一群尔朱族的汉子也尽皆跪地请命:“请王爷恩准!”众志成城,声音震天。
睿王沉吟片刻,抬起一双鹰眸,四顾了一番尔朱一族的男子,沉声道:“既如此,孤便准了尔等请命!撰拟尔朱统领尔朱禹暂代南秦州军营副营统一职,待稍后孤回朝向皇上请旨之后,尔等正式任命便会下达!”
睿王此话一出,尔朱一族的男子脸上除了悲伤,总算有了一丝欣慰。
睿王弯腰,亲自扶起了尔朱禹,劝慰道:“尔朱营统,逝者已矣,生者坚强。望尔等到任后,务要操练军务,奋勇杀敌,为我大魏守好三国交界的要塞门户!”
尔朱禹领命,恭身拜谢睿王后,便再不多言,领了军令,便指挥着所有族人径自上马,往南秦州军营去了。
商娇站在原地,看着尔朱禹、尔朱同带着满腔的狠戾与仇恨,率部众远去的身影,再抬头看了看那座尔朱一族偏安了几世,如今却变得面目全非,满目疮痍的盘龙山……
不知为何,她心中涌起一股不安的情绪。越来越深,越来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