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娇的伤并不重,只额头磕破点皮,渗了点血而已。大夫替她诊治之后,替她重新包扎了伤口,又开了几剂平日调理的药,嘱她素日里注意休养,便再无多话。
相较于自己的伤,商娇现在正关心的反倒是安思予的事,所以一包扎完,趁着大夫写药方的工夫,她又赶紧跑了出去,想知道此事的结果。
却不曾想,院中小桌前,只安思予一人安静的坐着,似在思考着什么,一脸凝重。而睿王及刘恕早已不见了踪迹。
商娇左右打望一番,直到确定没有看到睿王身影,方才行上前去,问安思予道:“大哥,睿王呢?”
安思予被她一问,才似刚刚回转神来,慢慢看向她,浅笑着答:“王爷已经回府去了。”
“回府了?”商娇大奇,索性也坐了下来,与安思予俩俩相望,“那大哥,你的事怎么样了?”
安思予听商娇询问,眉间一跳,表情却依然淡淡地道:“没什么,我已拒绝了睿王的提议。”
“拒绝?”商娇惊了一下,声音也不由得大了几分,“大哥,你说你拒绝了王爷的提议?为什么呀?”
难道他不想拨乱反正,恢复名誉,重振家风名声了吗?
甚至,入仕为官,一展抱负……
这难道不是他与安大娘的夙愿吗?
为何现在好好的机会就摆在他的眼前,他却要拒绝?
商娇想到这里,不免有些气急,索性站起身来就向外走。
安思予一把攫住她的手,急问道:“娇娇,你干什么去?”
商娇怒瞪他一眼,低吼道:“我干什么去?当然是去追睿王啊!安大哥,这么好的机会,你为何说放弃就放弃?你难道忘记了,洗清你的冤屈,重振你安家门风,不仅是你,也是安大娘毕生夙愿了吗?”
安思予急了,攫住商娇的手更加用力,“你不能去!”
“为什么?”商娇不解的扭头,低声问道。
安思予正要答,这边厢,大夫已开好了药方,正出门要走。商娇见到大夫,这才想起安思予身上带伤之事,忙又请大夫替安思予诊治一下。
大夫细细地替安思予把把脉,只道安思予也无甚大碍,只确有内伤,需服药调理一段时间便好。
一时间,大夫也替安思予开了方,商娇嘱了常喜随大夫一同前往药房抓药,常喜应了一声,随着大夫离开了。
安宅小院内,便只剩了商娇与安思予二人,俩俩相望,寂然无语。
许久,安思予方才一点下颔,向商娇示意,让她坐下。
商娇经了刚刚的打岔,原本焦虑的心情也平静了些,也知安思予做事,从来都有他的考量,遂坐了下去,偏了头,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安思予垂了眼,低低道:“娇娇,我并非不想洗清自己的冤屈与耻辱,但现在并非好的时机。你可曾想过,睿王要彻查当日之事,势必便会牵出醉倚楼,牵出高淑妃。”
商娇点头道,“这是自然。或许,牵出高淑妃,才是睿王的最终目的。毕竟,高氏一族在天都,实在树大招风,且不知收敛。睿王想借你的事打压高氏,何尝不是为民生计?”
高思予赞许地看了商娇一眼,继而又道,“那么,牵出高淑妃之前呢?睿王如此聪明,便是我如今不说,他自然也能查到,当日让我背上诱拐青楼女子这个污名的人,正是穆颜。”
穆颜?
商娇心里一突,倏时明白了安思予的顾虑。
“醉倚楼莫名其妙遭遇火灾,全楼近百号人全死于大火;梁富户家中百余人莫名其妙地中毒,全族无一幸免。而能将这两件案件串联起来的人,便是穆颜。这一点并不难查。”安思予继续道,语气却沉重了几分.
“若此时,我们再让睿王发现,我拐带的人,竟又是穆颜……娇娇,你想想,睿王会对此事做何联想?”
说罢,安思予悠悠一叹,道:“所有的事皆如此巧合,那也许巧合便不是巧合了。”
听安思予如此说,商娇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
“不……不可能!”她挣扎着道,“就算睿王查到你、醉倚楼、梁家的事,皆与穆颜有所关联,那又能说明什么?别忘了,‘穆颜’已经死了!”
睿王怎么可能查到穆颜,怎么可能查到她竟没死,还冒名入了宫,成了大魏皇帝的宠妃?
安思予淡笑一声,摇了摇头,“娇娇,是你想得太简单了。睿王何许人也?他手下的能人智士又有多少?你以为醉倚楼被烧了,梁家的人都死绝了,这事便能了了吗?穆颜毕竟曾是青楼女子,楼子里人来人往,见过她的人也保不齐有多少!
更何况,还有当日那见到皇妃御辇,便当众大呼小叫,说胡妃是他生女的冯老伯;今日又出了个鲁四……若睿王当真对此事起疑,细查下去,将这些事一一牵出,那天都……只怕要出大乱!”
商娇闻言,顿时如被抽了骨筋一般,软作一团。
若睿王当真为安思予翻案,从而牵出高淑妃,又顺带着查出了胡贵妃为青楼女子冒名顶替之事……
一次牵出两位位高权重的后宫嫔妃,事涉一干外戚……
这天都,只怕真要乱了。
而作为事情的亲历者、参与者,只怕商娇与安思予皆难逃欺君罔上的共谋之罪!
而在睿王查到此事之前,胡家会如何动作,胡沁华会不会先下手为强,除去她与安思予……这些,都是未知之数。
想到这里,商娇心里无端升起一阵烦躁。她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叹道:“这都什么事儿啊!”
她不过是想安思予可以得以平反,恢复他的名誉,让她的安大哥可以得到原本应该属于他的名声与地位而已,怎么就突然蹿出这么多复杂的事情与牵扯呢?
商娇发现,她与安思予仿佛就像陷入了一个怪圈中,就像一根绳上的两只蚱蜢,一头牵着胡沁华,一头牵着他们,无论另一头出了什么事,另一头的人也都跑不了。
安思予见商娇一脸苦闷的表情,反倒笑了起来。伸出手去,他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抚,“适才,我对王爷说,我自革了功名之后,无事一身轻,也不为名利所累,反倒自在。这话倒是不假。娇娇,人生在世,虽有许多不称意,但就像你当日所言,宁负虚名不负心,我只要不违我心中之意,便安心自在。”
说到此处,他看着商娇,唇边漾起的笑意,温煦得如冬日的暖阳。
“更何况,我们现在有了自己的小摊,生意也不算差,我再怎么也算是掌柜的……于大哥而言,此生足矣。”他安慰她道,“大哥只要我们都平平安安,这就比什么都强!”
是啊,平安!
只要他能平安地伴在她身边,默默守护着她的平安,于他而言,便是于愿足矣!
是夜,睿王府内
静心斋里,灯火通明。
睿王正于灯下批阅廷尉署近半年来发生并处理的一些案件,并将其一一整理、分类,准备明日朝时上报朝廷。
正看得蹩眉之时,牧流光信步入了书房,将几张供词举过头领。
“卑职见过王爷。”
睿王自卷宗里略略抬头,目光淡淡地扫过穆流光的手,缓缓伸过手去。
穆流光赶紧上前几步,将供词送到睿王手里。
睿王翻开供词,漫不经心地随口问道:“那些人都处置了?可都交代了哪些他们素日里做的恶事?”
牧流光答道:“处置了。卑职亲自会同衙署内的官员一同审的。这些人无非是些地痞混子、青楼打手之流,平日里无事,专做些偷鸡摸狗、吃喝嫖赌、打架斗殴之事。其余的,也无甚大事。衙署官员审了半日,也就各打了几十板子,投入大狱,待关个一年半载,便也就放了了事。”
说到此处,牧流光万年冰山一般的脸上显出一丝幸灾乐祸,对睿王道,“王爷是没看见,那几个人——尤其是那个带头闹事,殴打商姑娘的鲁四,断了一条腿,又被卑职射穿了手臂,再加上那几通板子打得满地乱滚,哭爹叫娘的样子……啧啧,说多解气便有多解气!”
睿王听着,一言不发,唇角却微微漾起一丝笑痕。
“这些人,素日里饱食终日,却无所事事横行天都,打他们一顿,再让他们受一通牢狱之灾,得个教训也是好的。”他淡淡道。
正一目十行的审阅着供词,忽然,睿王的眼睛落在鲁四的供词上,眉心蓦然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