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娇昂首挺胸跨入廷尉署,立刻引起署兵的注意。
两位面相凶恶的署兵横剑而握,大喝一声:“什么人?”
商娇连看也不看那两人一眼,目光直视前方廷尉署公堂,一字一顿,清晰无比道:“投案之人!”说罢,她双瞳一转,看了两个署兵一眼,道,“太后遭人毒害一案,我乃元凶,现前来投案自首。请速带我前去公堂审问。”
她话音甫落,两个署兵皆大吃一惊,不由面面相觑,惊疑不定。
皇太后遭人毒害身亡,消息传出,震惊朝野,皇上大怒之下,将与此事有关的高淑妃打入天牢,又责令廷尉署一众官员,会同有司联合审理此案。
廷尉署接到皇上圣旨,也知案情重大,早已将所有涉事人员一并抄家押入廷尉署地牢之中,一一过堂审问。一时间,天都城中,凡与高家或陈氏有涉的人员、商户,无不人人自危,避之不及。
偏此时,这样一个模样娇弱的年轻姑娘,却跑来自首,说自己乃此事的元凶巨恶,怎能不令人惊诧怀疑?
可当值的署兵也知案情重大,如今见有人前来投案,主动承认是自己谋害了太后,便是心中存疑,也不敢怠慢。所以听得商娇这般一说,两位署兵短暂僵持了一下之后,立刻上前道:“既如此,那姑娘里面请!”
他们说得客气,但手下去半点不留情,立刻上前擒下了商娇。
商娇任由他们押解着,半点也不挣扎,踉踉跄跄地往堂上走去。
此时,安思予亦冲上了廷尉署的台阶,一边呼喊着商娇的名字,一边便要抬脚迈入廷尉署的府门,企图阻止商娇。
商娇听身后安思予撕心裂肺般的痛呼,心中巨痛,脚下步伐便顿了一顿。
“公差大哥,”她站定,向着擒住她的一个署兵求道:“外面那人,乃我结义的兄长。投毒之事,乃我一人所为,与他半点无涉,他亦不知实情,所以赶来想替我求请……可否请你们代为将他撵出府去?”
两个府兵略一迟疑,但见商娇说得真诚,再者她又是主动前来投案的,遂点了点头,只一人擒了商娇往前走,一人则转回府门,将想要硬闯的安思予拦下,撵了出去。
商娇一步一回头,看着安思予在署兵的驱赶下被迫离开,却依然唤着她的名字,乞求着她能回心转意,一声一声哀凄的声音,如失伴的大雁,满是痛苦与绝望,不由痛彻心扉,潸然泪下。
安大哥,对不起,对不起……
她闭了眼,在心里一遍一遍地说。
他对她的情意,她都懂。
可是她心,早被陈子岩的情、陈子岩的恩所占据,泥足深陷,无力自拔。
所以,不是不懂,只是不想懂,不能懂。
所以,才选择紧闭双眼,蒙住心智,视而不见。
若说她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牵挂,那便是他。
唯愿从今而后,他可以忘记她,重新寻得一个善良可意的女子,用温柔的手,抚平他的伤痛,伴他一生幸福。
商娇这样想着,一步一滴泪,被带到了廷尉署的公堂之上。
廷尉张千秋早得了消息,匆忙从署衙后苑上得堂来,端然坐在公堂之上。此时见商娇带到,立刻一拍案前惊堂木,大声喝道:“何人投案,带上堂来!”
立时间,两旁署卫环拱,杀威棒点地,威武声大震公堂。
商娇却毫不畏惧,任由署兵将她拖上堂来,跪在张千秋面前,端然磕了一个头。
然后,她直起身来,朗声道:“犯民商娇,乃太后投毒案元凶首恶,现前来自首。请廷尉大人明察。”
商娇的话音不大,但明朗清晰,张千秋听在耳中,心里也是一奇,不由举目,审视眼前跪于堂前,略显瘦小娇弱的年轻女子。
张千秋年岁亦不大,只三十来岁,原也是中书学生,只因读书之时,便帮助时任廷尉署官的父亲破了几件案子,遂有了破案奇才的美誉,后经举荐,接任父亲之职做了廷尉,专管大案之审察侦破事宜,颇得赞誉。所以此次太后遭人毒害,皇上下令由廷尉署审理处置,案子自然便落在了他的头上。
只张千秋虽接了圣旨审理此案,但他心中明白,此次案件绝非表面上所见那样简单。
其一,大魏一国位高权重的太后遭人毒杀,从表面上看,高淑妃自是难脱嫌疑。可实际上,此案最大的疑点,却是若高淑妃早知茶中有毒,又怎会亲自将茶晋献给太后,坐实谋害的罪名?
其二,若高淑妃当真要谋害太后,又怎会令人从自家族妹的夫家取得茶叶入宫?她难道就不怕无论事情成败,都会连累自己及族人族诛么?
其三,一罐茶叶,自入宫之后,到太后饮用之前,经了多少人的手?其中有多少人与此事有所牵连?怎能只因茶乃高淑妃所泡制、进献,便料定高淑妃乃是元凶?
可是,张千秋根本来不及说明自己的疑问。
在他奉旨查案之时,随旨而来的,便是会同他一同审案的人,乃当今皇上宠妃、太子元宸的生母胡贵妃的亲兄长,光禄大夫、卫尉将军——胡沛华。
张千秋任廷尉署官已快十年,久在官场浸淫,办理的案件又常是民间奇案或事涉皇室与朝中官员的大案,见此岂会不知皇上用意?
两位皇妃皆为宫中宠妃,且都位份颇尊,一派依附舒相等老派外戚,一派为皇上亲自提拔的新晋势力……
两相角力,在皇上心里,孰轻孰重,不言自明。
张千秋是聪明人,自然知道何时该说何话,何时该管好自己的嘴巴,才能保全自己。
便如前些日子,由他审理的梁氏一族中毒案及醉倚楼大火案一般。
有时在官场行事,唯一保全自己的全家性命的法则,便是再如何心中存疑,也要做好上位之人的喉舌。
所谓公义,若连自己都无法保全,又从何谈公义?
所以,在知道胡沛华将会同自己审理此案后,张千秋便知道,这个案子只怕再怎么审,也只有一个结果。
而他要做的,则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纵然外面禁军缉拿高氏族人,闹得全天都百姓人心惶惶,鸡飞狗跳……
也与他无关。
他要做的,便是等胡沛华审问出了结果之后,将之上呈皇上即可。
可是,他想不到,今天会突然蹿出一个变数。
这个名唤商娇的姑娘,竟主动跑来廷尉署投案自首,声称自己乃毒害太后的凶手……
张千秋怎么可能会信?
他只是觉得奇怪。
这么一个看上去瘦瘦小小的年轻姑娘,怎么有勇气,扛下毒害一国太后的罪责?
她难道不知,毒害太后,是族诛凌迟的死罪吗?
她怎么敢!
所以,张千秋听商娇陈述完,又重重地拍了一下惊堂木。
“大胆犯妇,小小一介平民,公堂之上,竟敢冒顶毒害太后之死罪!说,你是受了何人指使,又替何人顶罪?”他断然喝问道。
商娇听张千秋不问青红皂白一通喝问,不由心头一跳,眉头一下蹩紧。
一个掌管刑狱断案的官员,见有人投案自首,却不问来由,不问是非,上来便问她受何人指使,替何人顶罪……
这说明在他心中,早已有了既定的人犯。
而这些人犯中,必然脱不开陈家,脱不开陈子岩。
看来,她今日算是来对了!
想通这些关系,商娇不怯不畏道:“无人指使,犯民也无须替人顶罪。毒害太后之事,确是犯民一人所为。请大人明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