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娇却淡然一笑,道:“东家于我有恩,如今我一人若扛下此罪,能救出他去,也算死得其所。”
说罢,商娇顿了顿,又向高大嫂小声道,“至于你们,乃是高淑妃的亲族。今日之祸,未必与后宫倾轧无关。能不能救出你们,我不敢保证……只能尽力一试。”
毕竟,这场祸事的源头,来自高淑妃杖杀胡沁华的生父,胡沁华若不愿,高氏一族只怕谁也保不出来。
说罢,她看向一旁明白了事情始末由来,满脸震惊不信的高小小,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只能默然不语。
高小小也是满心复杂的看着商娇,心中百味杂陈,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自她那日将那两小瓮花茶命人带给爹爹送入宫去,短短数日之间,她便经历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曾经的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般的富贵、权势,便如戏剧中演的一般,一夕间灰飞烟灭;家人、族人全枷锁加身,身陷囹圄,死生未料……
那些她曾经以为的朋友,或主动与她们家攀亲带故的人,在得知高氏一族遭难之后,更是马上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避之惟恐不及。
曾经的一切,似黄梁大梦一场,在这一刻,她终于醒转过来。
原来,世上之人,果真是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
可偏偏商娇,她曾经的以为的敌人,却在这一刻向他们伸出援手,不惜以自己的性命相抵,只愿换得他们的平安。
纵然她知道商娇未必真能如愿救出他们,但她至少尽力了,拼尽自己的全力了。
这一刻,高小小泪盈于睫。
她想起那一日,她坐在软轿中回头望去的那一刻,商娇捂嘴失声痛哭的一幕。
她明明已那么伤心,却还要劝子岩好好待她,待她的孩子,让他们家庭和乐幸福。
而她高小小,却总是耍小心眼,三番两次相害于她,相逼于她……
便连刚刚,也还在怀疑她。
在这一刻,高小小终于发觉,自己原来真的错得离谱。
她爱陈子岩,便是要得到,紧紧的握牢,不管他幸不幸福,只要她得到就好。
而商娇爱陈子岩,却只是远远观望,只要他幸福,她便安稳;他若遭遇不幸,她会是第一个站出来相助他的人。
她从未与她相争过——时至今日,她们之间更没有相争的必要了。
所以,她擦擦眼角,第一次由衷地对商娇道:“商娇,谢谢。还有,对不起。”
商娇却淡淡摇了摇头,道:“你不必跟我说对不起。我从不是为了你——也不见得能救你。”
毕竟,高小小如今可是害死太后的重要人犯,又是高氏一族的人,胡沁华并不见得能放过她。
高小小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却又低下头,无奈却又爱怜地看了看自己隆起的肚子。
“祸是我惹出来的,如今无论要我如何,我都与人无尤。只是,可怜我这腹中的孩子,他还未来到这个世界上,却要陪着母亲遭此大难……唉!”
她低叹一声,低头沉思了片刻,却又惨淡的笑了一下,道,“不过也好,只要子岩哥哥能逃出此次我带给他的劫数,便是要我立刻去死,我也是肯的。”
说着,她摸着自己的肚子,颓然无语。
商娇与高大嫂也不知该说什么,各自都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天渐渐黑沉了下来。夜幕又一次降临人间。
牢头端来了晚饭,一个硬梆梆的馒头,及一碗稀得可以照见人影的清粥。
商娇一天水米未尽,又熬了刑,体力早已不支,如今见有食物,哪里还敢挑剔,用手掌抱住碗,三下五除二便吃喝了个干净。
那边厢,吃惯了山珍海味的高小小也不敢挑剔,与高大嫂一起把饭吃了,又在她的搀扶下躺了下去,闭眼休息。
就在商娇倚了墙,也快要进入梦乡之时,牢头却匆匆赶了过来,她额间还冒着细汗,将睡得迷迷糊糊的商娇一把从地上拽起,莽声莽气地道:“跟我走,有人要见你。”
商娇一脸迷蒙,以为又要过堂,只得跟着牢头踉踉跄跄的走出了牢房,一路被带至廷尉署正堂之前。
可一抬头,商娇便看见一人一身玄衣铁甲,一张寒冰脸上面无表情,正居高临下的看着被牢头带来的她,眸中流露出一丝复杂的情绪。
牧流光。
那,那个要见她的人……
商娇的心不由沉了一下。
默不作声地走上台阶,她向牧流光点头致意了一下,跨入了正堂。
甫一入正堂,商娇便看见一人居中正坐在高堂之上,面色阴沉,一双鹰眸中布满了血丝,也不知是恨是怒,正狠狠地盯着她。
身后,牧流光将门给阖上。偌大的大堂,便只剩下睿王与商娇各踞一隅,默然而对。
商娇没来由的一阵心虚,垂了头,缓缓上得前去,跪在睿王案前。
“犯民商娇,拜见睿王殿下。”
许久,堂上寂静无声。
终于,一声冷嗤之后,睿王有所动作。
他缓缓地抬起手,将手中捏着的一页纸,猛地朝商娇脸上掷去。纸张无力地晃荡飞扬,缓缓飞至商娇脚边。
“好个因爱生恨,投毒害人,却不想累及太后中毒身亡的说辞!”睿王气急败坏地低吼,“犯民?商娇,你的聪明,就用在这些胡编乱造、狗屁不通的说辞之上了么?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会害死你自己?”
商娇默然不语。
她不知自己该如何面对睿王。
明明今日早晨,她还答应了他的求婚,任他将自己拥入怀中深吻……
到了晚间,她却因为陈子岩,自承有罪,成为阶下之囚。
这让一向骄傲的睿王情何以堪?
想到这里,商娇只能深深向睿王磕了一个头,“阿濬,抱歉。”她尽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淡淡地道。
睿王听见她说的话,却勃然大怒。
抱歉?
只两个字,便是她给他的解释?
“谁要你的抱歉?本王要你的抱歉做什么?”
睿王拍案大喝,只觉得胸臆间似有口滚烫的鲜血快要喷薄而出,“商娇,你这么做,你让本王情何以堪,情何以堪?”
说罢,他起身,飞快地走到她的身边,蹲身下来,用手抱住商娇的头,逼她与自己对视。
“商娇,你不能这样对我,不能!你可有想过,你为了陈子岩,自曝家丑,自揽死罪,于我是如何的感受?你就算不是真的想要嫁我,也不能因为这样一个欺你弃你的男子,舍弃自己的性命啊!”
睿王越说越快,越说越重,越说心里越是愤懑。
“本王不懂啊,就算陈子岩便是对你有恩、有情,那也是过去的事了。他现在已经另娶他人,你也与他早已一刀两断……你怎么就还这么对他念念难舍,甚至做出代他顶罪这样的傻事?商娇,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我刚刚失去母亲,难道还要再失去你吗?”
商娇静静地听着,不自觉间眼圈一红,眼泪便模糊了双眼。
“王爷……阿濬……”她轻轻抬头,哑着嗓子道,“事已至此,再说无益。陈子岩对我恩重如山,有些情意,我不得不报。阿濬若懂我,必不会拦我。”
她生硬地说着,也不敢看睿王,只垂着头,说得坚定。
睿王闻言,脸上的神情不由滞了滞,原本愤懑满腔的心,如突然被人用刀剜走一般,失去了全身的力气,颓然坐倒在地。
“所以,你是铁了心,要替陈子岩顶罪了,是不是?”他冷声轻问,辨不清喜怒。
“……”商娇不知该如何答复他,只能低下头,无言以对。
睿王了然,不禁仰天长叹了一口气。
那一刻,他似乎听到胸膛里,有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闭了闭眼,使劲眨去眼中泪水,他哼笑一声,陡然变了语气。
“好。你想救陈子岩,可以。”他缓缓站起身,挺直脊背,居高临下的看向商娇,威严地道,“只是,在此之前,本王还有几个疑问,想要你解答一下。”
商娇咽下喉间的气团,用手擦了擦眼角的泪,努力平静自己的心绪,道:“好,王爷想问什么?”
睿王负了手,慢慢踱开步子,在堂前转了一圈,似在思考该如何询问。
终于,他停下脚步,似漫不经心一般轻声询问:“穆颜是谁?”
轰!
商娇只觉得一个惊雷劈到头顶,脑海中顿时白光一片,耳中嗡嗡作响,连舌头都僵直了起来。
好半晌,她努力扯出一抹笑,偏抬起头来,欲观睿王神色,道:“王爷如何想起问及穆颜,可是出了什么事么?”
睿王闻言点头,也偏头看向商娇,“这么说,你们认识?”
商娇心里发虚,她知道睿王不可能无缘无故突然提及穆颜,却又不知他到底知晓多少,遂强笑道:“嗯……我住在安宅时,听安大哥提起过这个女子。嗯……安大哥的娘曾在醉倚楼的帮佣,而穆颜是醉倚楼的清倌,安大哥当日因为想要救她,而被楼里的龟奴给打断了腿……。”
一段话,商娇说得吞吞吐吐,慎之又慎,她反复思量了一下,当日睿王询问安思予被中书院除名之事时,安思予曾告诉过睿王事情原委,如今她这般说来,想来应该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果然,睿王闻言点了点头,面色也和缓不少的模样。
商娇以为过关,刚松了一口气,睿王下一句话,又成功地让她的心揪了起来:“那其后呢,穆颜去了哪里,你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