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现在虽然弄清了高、胡二妃不睦的由来,太后中毒的事却依然难觅真凶。
茶,毕竟是高小小亲自从陈子岩的商行里拿出来的,也是高淑妃亲自奉予太后的。况花茶入宫前后,经过多少人的手,谁能说得清楚?
若非说是胡沁华借此机会,除去太后,为皇上以及将来自己的孩子的专权荡平道路,又借机嫁祸高淑妃,打击这个害得自己亲手弑父的凶手——这并无可能,但证据呢?
他此时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弑亲之仇,不共戴天。
胡贵妃肯定会借此次机会,趁机发难,对高氏一族穷追猛打,直至高氏一族永无立足之地,血流成河,方能泄她心头之恨!
而商娇……
睿王看她的目光也愈发复杂起来。
她的一句话,便教一个身份卑贱的妓女,成功入选为皇帝的后妃,从此扶摇直上,无人可匹。
商娇,她的聪慧着实令他刮目相看。
她拥有着天下间许多女子都不具备的聪慧,又得皇上宠妃作为倚靠,若她能再稍有一些小心思,只怕就算不是他睿王,也能嫁给其他为官为宰的人为妻为妾,从此锦袍加身,富贵荣华,过上其他女人不可祈及的日子。
可她呢?
却只甘愿平凡,甘愿做一个商人妇,过着最平淡、最简单的日子,最后却只落得被人抛弃的下场……
而如今,她更是为了这个曾经抛弃她的男人,甘愿冒顶重罪,为救他不惜一死……
那他曾经为这个女子所付出的真情,付出的一切,要怎么办?
辜负!
只能被她视若无睹,充耳不闻,毫无心肝,没有半分情义的辜负!
想到此处,睿王突然觉得胸臆间,那好不容易抑下的愤懑,转瞬间又充盈了自己的胸口。
面色平静地听商娇说完,他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又想压抑回去。
但最终,他依然问出了口:“嗯,你曾经那么怕死,那为何现在又不怕了呢?”
商娇原以为睿王听她说完,会想一些办法救陈子岩,但此时听他竟这般问,不由怔了怔。
待明白过来睿王话里的意思之后,商娇抿了抿唇,无言以对的低垂下头。偌大的廷尉署的大堂上,静可聆针。
许久,她攥紧自己囚衣的衣角,尽量淡然平静的道:“人人皆怕死,我自然也不例外。陈子岩于我有恩有情,况胡贵妃之心结,乃由救我而始,如今累子岩一家无辜受此牵连,本就是我的罪过。若我能代他一死,平息事端,也算死得其所。”
“有恩有情?死得其所?”睿王反复地,细细地研读着这两句话,脸上浮出一抹不明其意的怪异表情。
“这么说来,若你与陈子岩之间必须有一人死,你也打算认罪伏诛吗?”
商娇咬咬牙,坚定地道:“是。我既来了这里,便没想过能活着出去。只要能救出子岩,只要能看着他们一家平安,我粉身碎骨也绝无半点怨言!求王爷成全!”
说罢,商娇伏首再拜。
然而,堂上之人却许久沉默,只余噼啪的烛火在堂中摇曳,寂静而诡异。
许久,一丝喑哑的声音,带着苦涩,缓缓道:“……所以,你全了陈子岩对你的恩与情,却要辜负本王对你的情义,是吗?”
商娇听睿王说得凄凉,不由心里也是一颤,动容地道:“……阿濬……”
睿王却挥手,阻止了商娇原本要说的话。他起身,将原本散落在地的商娇的供词一一捡起,一页一页码好,递到她的眼前。“既如此,那你画押吧。”他沉声命令道。
商娇心里一震,仰头看他,却见睿王也正俯头看着自己,明灭的烛光映照在他脸上,看不出阴晴喜怒。
“这既是你想要的结果,那本王也只有成全你。只要你在供词上画押俱供,就是铁一般的事实。有了这份供词,再加上本王现在所掌握的,关于胡贵妃真实身分的信息,想来胡贵妃再是刁难,本王与其讲证据也好,威胁也罢,总能保得陈子岩与其母平安……
至于高小小,她是高家人。不管你愿与不愿,胡贵妃现在毕竟深受皇兄宠幸,又育有龙嗣,本王总得给胡贵妃留些余地才是。不过高小小腹中尚有身孕,按律需待其分娩之后才能处决,届时,哪怕保她不住,也能保她腹中孩子平安。”
商娇听得睿王分析,知道以他的身分所做的承诺,即使不能全部兑现,只怕也相去不远,不由心下大定,泣笑道:“若是这样的结果,自然最好!”说着,她伸手便想去接他手里的供状。
睿王却陡然收手,拿回供词,俯头打量着她,一双鹰眸里,有太多复杂的情绪在流转。
“商娇,你可想好了。这张供词若上呈天听,一切便成定局。你的命,便再也保不住了。届时,朝廷即便不诛你九族,但凌迟、问斩之罪是定然跑不了的……你,还要如此做吗?”
商娇有一丝犹豫,咬了咬唇,仰头又问:“阿濬可否让我与子岩见上一面?只要短短一柱香的时辰便好。”
是的。她犹不死心。
明明有一条生路就在眼前,她哪里甘心引颈赴死?
青玉。
只要她能与陈子岩见上一面,亲口问出青玉的下落,托付睿王找到青玉,便一切尚能挽回。
然而,却见睿王闻得她提及陈子岩的那一刹那,突然眉心一蹩,牙关似紧了紧,继而摇了摇头。
“事关重大,为防串供,廷尉署历来便不许外人入内探望内监囚犯——尤其是入了死监的重犯。况你现在不仅不是清白的外人,还是同入死监的重犯,我若私下允许你二人相见,亦是重罪。”
商娇闻言,最后的一丝希望破灭,不由气馁地瘫坐在地。
唉,算了,算了,就当天意如此吧。她想。
就如高大嫂所说的,那青玉就算陈子岩随身带着,如今只怕也不被抄家的官兵抄走,便被牢头搜刮了,哪里还寻得去处?
况且,便是找到青玉,从大魏去柔然王庭,这一来一回所费时日又要多久?
而这案子,能拖到那个时候吗?
想到此处,商娇不由长长叹了口气。
再不迟疑地伸出手去,她尽量小心翼翼,不弄痛自己的手伤,坚定自睿王手里拿过了供词。
这一次,睿王没有阻止。他甚至为商娇拿来笔墨,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她匍匐在地上,摊开那页供词,然后颤着右手想来拿笔。
但她的手实在太疼。外面的皮肉伤且不提,内里筋骨也在这沉重的刑具施压下轻微受伤破裂,所以无论她如何努力,却终提不起笔来。
最后,商娇只能无奈地擦了把额上因疼痛而冒出的冷汗,向睿王嘿然一笑,小心地询问道:“阿濬,不若我就按个手印,好吗?”
睿王默不作声地看着商娇笨拙的动作,双眸微微眯了眯,转身一声不吭地为她端来了印泥。
商娇便伸出大拇指,蘸了印泥,郑重的在供词最下面的地方,按上了自己鲜红的指印。
自此,供词生效,一切了结。
商娇只觉得自己心下大石落地,不由长出了一口气。
睿王小心地卷起供词,再不看她,转身便欲往外走。
“阿濬!”商娇却唤住了他。
睿王闻言,身形顿了一顿。孤傲的背影,在烛火的映照下,不知为何,竟让商娇有一丝落寞与伤感的错觉。
“阿濬,”商娇有些不忍,有些动容的道,“心之所向,我无法左右,所以……有时我行事难免会伤了你的心。但请你相信,你待我的好,我铭感五内,这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今生,也许我无法报答你对我的恩情了,但愿来世……”
“好了!”睿王头也未回地哽着嗓子一声低喝,成功阻断了商娇的话。
他负着手,慢慢地朝前走着,却依旧头也未回。
空气中,只传来他一声似有似无的叹息:“既许不了今生,又谈何来世?”
那声叹气悠悠转转,转瞬间便又烟消云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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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廷尉署出来之后,睿王一路沉思着,却脚下匆匆,那被他卷成一卷的商娇的供状,他握在手中,如有千钧之重。
牧流光随在他的身后,看着主子脚步虽快,却沉重无比,心头百味杂陈。
刚刚商娇与睿王在廷尉署大堂之内的对话,牧流光在大堂外警戒,以防外人听壁之时,却听了个清清楚楚,至今思来,仍不觉心惊胆战。
今晨睿王吩咐他去查证商娇与胡沁华可有牵连之时,他还半信半疑,只觉商娇一介平民,又初到天都仅两三年,根基未稳,怎么可能与当朝的贵妃有何连系?
却不想,今日他暗中潜入胡府找寻证据未果,却在回到王府的路上,碰到了安思予。
牧流光见他行色匆匆,面色忧急,像不曾看见他似的,却在与他对撞而过时,却将一张字条暗中塞进了他的手里。
“商娇有难,请王爷速往廷尉署相救。”安思予用一种只牧流光与他自己能听到的声音急急说完,便匆匆离去。
牧流光当时还不知道事情严重性,只听到商娇在廷尉署,已觉不妙,遂匆忙入宫,将安思予的纸条交给了睿王。
然后,他目睹了睿王在看了纸条所言之后,先是蹩眉沉思良久,继而恍然大悟的样子。
再然后,便有了府衙之内提审鲁四的事,再然后……
他知道了这件事背后所隐藏的,一个天大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