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的一个月,商娇颇为忙碌。
自与陈子岩商定的茶博士的培养问题之后,第二日,陈子岩便雷厉风行地令人将聘人告示贴了出去。
只与上次招人不同的是,这次招的,却是长像端丽,身段窈窕的二八佳人,无论家世如何,一旦录取,皆待遇从优。
此举立时轰动了天都。百姓们都不知何以商行会突然一改前风,招收女子入行做事,就连商行的管事们也不明所以。故一时间风言风语流传,幸而陈子岩一力扛下所有异议,未改初衷。
虽有异议,但所幸天都人口众多,只要出得起银子,招人并非难事。告示贴出数日后,便有数十名寒门女子前来打听并应聘。
应聘的女子经过层层筛选,最后待陈子岩亲见过后,选定了六名相貌清秀,举止有度且聪慧的女子,聘为茶博士。
继而,商娇取了这六位女子,在商行内独辟一室,作为教席之所,潜心研究和传授几位女子茶艺茶礼之道。
商娇并不藏私,教席之上,将自己泡茶并表演茶艺的心得倾囊相授 。几个姑娘因缘际会得了事做,也是学得认真,凡遇不懂之处,必当场向商娇请教。加之商娇也觉学无止境,若在教学之中,遇自己也不懂之处,便会当即请教陈子岩,或回家后请教安思予。
就这么一点点的琢磨,一个动作一个动作的反复演练,一个月后,六个姑娘已将商娇自创的茶艺习了个七七八八,虽不甚完美,好在亦没有比较,自觉在天都亦无人能出其右。
是以,在月底的考评之后,六位姑娘均留任于南铺,成为名符其实的茶博事。
从七月底过契,装潢,经过两个多月的忙碌,一切准备就绪后,十月二十八这日,陈氏城南茶铺正式对外开张营业。
开业那日,热闹非凡。
商行及其余三店的掌柜、管事、天都的茶业同行、与陈氏有过合作的各色人等纷纷到场致贺,洋洋洒洒几百号人,加之天都看热闹的百姓,竟将城南的街道围得水泄不通。
商娇作为陈氏东家的文书与左右手,也是茶博士教席,自然也是要出席的。
当她带着亲自教导的六位茶博士,身着同款描青花白底笼绡衣裙,身配红缨缎带,娉婷而来,立于陈子岩身后时,虽不张扬,却甫一出场,便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陈子岩正与宾客寒喧,忽见对方噤声,看向他身后的目光闪过一丝惊艳,不由得回头望去……
只一眼,便觉再挪不开目光。
当初,商娇建议茶博士可统一制作一套待客的服饰,一来可与客人相区别,二来也要让客人觉得受到尊重。
陈子岩想也不想,便同意了商娇的建议,遣人请了裁缝,为几位姑娘都量体裁制了两套衣服。
可直至今日,当商娇与几位姑娘同时穿着这一袭白底描青花素色锦衣,同时出现在他的眼前之时,他竟觉得呼吸一窒。
面前之人,散了素日里常绑的两条小辫儿,长发披于背心,用与衣服上青花之色同系的缎带系了,挽于脑后,不插任何钗钿,却脸若朝阳,颈如蝤蛴,肌肤胜雪,那一袭素淡的衣衫穿在她的身上,似有烟霞轻拢,粲然生光。
见他打量着自己,她抬起头来,厚厚的刘海下,一双亮若星子的大眼一弯,向他粲然一笑,竟如春光般灿烂。
“恭喜东家南铺开张。祝我们陈氏生意兴隆。”她跳脱而来,拱手作揖,欢快无比地说着讨喜的吉祥话。
陈子岩方自怔愣中回神,发现自己竟一直痴望着她,竟一时无语。
清咳了一声,掩下心头涟漪,他向她微微一笑,不失风度地点点头,淡淡“嗯”了一声,又道,“跟我来。你身为我的文书,日后少不得要与今日到场的一些宾客打交道。”
说罢,他调过头来,又神态自若地与前来致贺的宾客们寒喧起来。
只是,微微转头之际,看着跟在自己身后亦步亦趋的商娇,正目不斜视地看着他所来往的宾客,竖着耳朵听着他们的对话……
陈子岩的唇角,勾起一抹温暖的笑意。
很快便到了吉时,工人在案台点了腊烛,祭上三牲,陈子岩在所有人的欢呼声中,焚香祭了天地,又走到用遮了红绫的招牌下,将红绫用力一扯——
红绫掉落,朱漆铺门顶端悬着楠木匾额显露,但见上面工工整整地题着四个大字:陈氏茶铺。
一时间锣鼓喧天,鞭炮齐鸣,舞龙舞狮,热闹非凡。众人纷纷围向陈子岩,贺喜声,欢笑声,不绝于耳。
商娇心里盘算着,既已揭了红绫,茶铺便算是正式开张。
接下来,陈子岩便会广邀众人入铺参观与品茶,而这一次在她提议下,商行独创的茶室,只怕会是众人参观的重中之重。
为免出得任何差池,她决定还是趁着这小小的空隙,再入内察看一次,做到万无一失。
于是,她上前一步,拉了拉陈子岩的衣袖。
陈子岩侧头看她,“商娇,有事吗?”当下附耳倾听。
“东家,我先进去,再察看一下茶室可否布置妥当。”商娇也附到他耳边,大声地道。
陈子岩闻言点头,“好。那你先进去吧。我这里马上会带了人进来。”
商娇得令,点了点头,转身,正欲带着六位茶博士们往铺子里行去……
“睿王到——”
恰此时,忽一声尖利高吭的声音突然在人群外唱道。
倏时间,刚刚热闹喧嚣的场面,鸦雀无声,万籁俱静。
睿王?
商娇闻言不由一惊,脚下一顿。
睿王……
可是那个数月前,在连州的王家,靠着族妹被纳入睿王府为妾而得势,从而间接救了她与常喜的那个睿王?
可是那个从她穿越而来,便一直听说的,当今天子唯一的皇弟,独揽朝政大权,左右天下大局的那个睿王?
今天只是陈家一个小小的商铺开张而已,何以竟上达天听,惊动这位权倾天下的王爷?
正怔忡间,围观的人群却已立时自动让一条路来,在一群佩刀红衣侍卫的护卫之下,一顶十人抬银顶黄盖红纬舆轿缓缓抬至。
陈子岩已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舆轿落地之时,他已带领着商行众人,恭敬肃穆地立于轿前。
“草民陈子岩,率陈氏商行所有人,恭迎睿王殿下!”
陈子岩朗朗地、大声地道,双手一揖,已跪下恭迎。
身后,浩浩荡荡近百人,业已齐齐跪下,齐声道:“恭迎睿王殿下。”
紧跟着,看热闹的百姓,齐刷刷地跪下,俯首于地“恭迎睿王殿下!”
在商娇完全没有回神之际,大街上的所有人,均已俯首跪倒在地。
独留她一人突兀地站在一群跪地之人中,犹如鹤立鸡群般。
不知所措地左看又看一番,当商娇终于意识到自己也应该跪下时,睿王那边,早已有佩刀侍卫上前,掀开了舆轿的轿帷——
舆轿当中,一人镶蓝宝燮纹金冠束发,一手持和田白玉念珠,一手轻拂身上大红藻井纹锦绫宽袖长袍,长身站起,步下舆轿。
狭长的利眸往四周一扫,然后直直地落在惊傻在当场的商娇身上,剑眉一扬,唇角勾起一抹似嘲非嘲的笑意。
商娇眨眨眼,再眨眨眼……
眼前的人,却依然那么熟悉。
“不许你再叫我什么小辫子!……下次你再乱叫小心我弄你!”
“王睿王公子,又见面了……你真是闲、得、蛋、疼、啊!”
“要你管……拜拜了,下回见!”
“去你的庄园?……你该不会想对我做什么吧?”
“王睿!你一天不逗弄我会死啊?”
“……莫说是做你这小小的皇商家的小妾,便是大魏的睿王、或是皇上要明媒正娶我当正室,当皇后,我商娇说不嫁,便也一定不会嫁!”
“……这样的人,便是权倾天下,手握生杀大权,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在我看来,也不过冷血无情之人而已……”
耳朵里,似开了一列火车,轰轰作响。脑袋上,似有惊雷劈过,白刺刺一片……
商娇觉得,她可以去死了。
而且,她可以预见自己死得何其悲惨。凌迟处死,削首示众,血溅五步,抽尸踏骸……
老天爷,不带这样玩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