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踢踏,载着马车中的四人往城中驶去。
轿厢中,乍遇商娇的温莎在无比意外与惊喜之后,脱下自己的长袄将尚在淌水的商娇细细裹住,又转头看看一旁正扶住昏迷的穆颜,让她倚靠着自己的安思予,心中又是疑惑,又是不解。
“娇,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落水?”温莎坐到商娇旁边,关怀地询问。边问,边用蓝眸责备地看了安思予一眼。
商娇料得温莎会有所一问,抬起头,询问地看向安思予。但见他对自己点了点头,便也不隐瞒,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简洁地告知了温莎。
温莎听完此事,无比震惊。又见商娇此刻狼狈不堪的模样,心里亦是怜惜满溢。
“唉,我温莎自诩阅历无数,就没见过你这么傻的姑娘。这么冷的天,你竟然跳下水去救人,冻病了可怎么办?风寒可是会要人命的。”
温莎边叹,边执了商娇的双手,用自己温暖的双手将她拢着,希望可以让她汲取一点热量。
商娇打了个响亮的喷嚏,揉了揉自己冻红的鼻子,颇委屈地反驳温莎,“那怎么办呢?那毕竟是一条人命啊!便是我一人遇到这样的事,也不会袖手旁观。更何况,穆姑娘还是安大哥从小一块长大的朋友……安大哥的腿又受过重伤,不宜入水救人,自然只能我去了。”
说罢,她又拢了拢自己身上的衣服,嘿然道,“不过,这大冷天的冬泳,当真好冷啊……”
温莎闻言,哭笑不得。抬起手,狠狠地在她的脑袋上敲了一记。
商娇冲他吐吐娇舌,二人相视一笑。
转头,却见安思予抱着穆颜,静默不语,似在深思。
商娇遂开口询问,“安大哥,你在想什么呢?”
安思予抬起头来,向商娇缓缓道,“我在想,我们该如何安置穆颜。”
商娇一时没有回神,理所当然道,“这还用考虑么,穆姑娘当然是跟着我们回……”话未说完,她已然收声。
蓦地明白安思予言下之意,穆颜曾是“醉倚楼”的姑娘,安大娘是识得她的。当日,穆颜通人辗转向安思予送去求救书信,却是绕过了安大娘,想来她便是知道,事涉自己儿子,安大娘不会帮她。
而也正因此事,安思予被人打断了腿,落下拐带青楼女子的污名,被从中书学生中除名,安门一世清白名声尽毁……
安大娘口中虽不说,但说一点不怪罪穆颜,也是不可能的。
若此时他们再带了穆颜回去,那么安思予与穆颜有私的名声便当真是坐实了。安大娘为自身及儿子名誉计,也难保会愿意收留穆颜。
更有甚者,更难保安大娘,或别的什么人在安宅见到穆颜之后,去“醉倚楼”或梁富户家告密……
若鸨娘或是梁家的人知道穆颜未死……
等待穆颜的,只怕将会是比沉塘更悲惨的结局。
想到这里,商娇不由得也是长长一叹。
当初在连州,她以为自己已是最惨的女子。但现在,她至少还好好活着,身边有着常喜,有着朋友,也有着自己的事业。
而穆颜,不仅什么都没有,身边的人,都要陷她于死境!
她与她,在这个世间,竟都活得这么艰难。
想到这里,她不禁对穆颜有了一种深深的同情与怜惜。
“那安大哥,你打算怎么做?”商娇问。
安思予默然,半晌,轻轻摇摇头。
“我现在所思,只能是把穆颜先藏起来,找机会再将她送出天都,到别处去过她自己的生活……可是,我能将她藏到哪里呢?这一时半会儿,只怕也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啊……”
商娇听安思予如此说,也只能无声沉吟。
突然,她眉心一动,慢慢扭头,看向正坐在自己身侧的温莎……
温莎原只当听书般悠哉游哉地听着他们的事情与计划,见安思予与商娇沉默,他也事不关己,只关注地帮商娇搓热着双手,不想让她受凉。
直到感觉到商娇向自己投注来的灼灼目光,他的眉头一跳,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不,娇,你别看我……”他忙想推辞。
商娇却已一掌拍到温莎肩上,大义凛然,又毫不客气地道,“温莎,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个忙,你就帮了吧!”
噢——温莎心里一声哀嚎。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遇到商娇准没他的好事!
事情既已议定,那便事不宜迟。马车载着四人,入了天都城,又穿大街过小巷地行了一阵,终于在西市一处四合小院停了下来。
一行四人下了车,商娇四处打量一番,因此地房屋稍显破旧僻静,故租金便宜一些,便成为一些胡人、色目人聚居之地。但饶是如此,温莎的小院也是此处最好的一处独居。更有温莎随从的一些下人,所以此处很是安全。
进得屋来,温莎便吩咐手下打理出了一处房屋为穆颜暂住之处,又嘱人比照二人身形,上街买来两套成衣,让商娇换了身上的湿衣。至于穆颜,温莎则唤了煮饭婆子来,与商娇一起,将她的衣物换下,方才安置于床上躺下了。
原以为一切事毕,商娇正想松一口气,却不想穆颜竟又开始发起热来,躺在床上呓语连连,口中一会儿连连唤着“爹爹”,一会儿又唤着“安大哥”,脸也烧得赤红的。
一直守在穆颜床边的安思予吓得不轻,便要出门请大夫来瞧。温莎怕被人瞧见,引出事端,忙止住了他,只派了工人去请来大夫,对外只称贴身丫头生了病,待大夫来了,只隔帐把脉开方,抓了药来喂穆颜服下。
终于一切安顿好,穆颜也沉沉睡了,此时月已中空。
温莎又与安思予就穆颜日后的安排商议了一番,这才令人做来晚饭,招呼安思予与商娇吃了起来。
经了一日的忙碌,又是跳水又是救人,商娇早已饿得饥肠辘辘,头也一阵阵的发沉,身子又疼又酸,坐在厅堂胡椅上,见晚饭有鱼有肉,立时胃口大开,端起碗筷便埋头苦吃起来。
温莎也拨了两口饭菜,突想起一件一直萦绕在心中的心事,有心提点,于是转头问商娇道:“对了,娇,当日在鸿锦庄园时,我曾听人提及过,那庄园是大魏睿王的别苑……你可知,那个王公子,便是睿王之事?”
甫一听“睿王”二字,商娇正满满拨拉进嘴里的一口饭菜“噗”的一声,全喷了出来。
“完了完了,休沐的时辰已就过了,”顾不得满嘴的饭粒,商娇放下碗,“我要赶紧回去了。温莎,大哥,你们慢慢吃。”
说罢,她跳将起来,飞身就要往屋外跑。
事起突然,与商娇并排而坐的安思予已一把拉住了商娇的手,关切地问:“现在就要走吗?天晚了,我送你吧?”说罢,安思予便放下碗筷,欲站起身来。
商娇忙一把将他按下。“大哥还是留下照顾穆颜姑娘吧。她今日历了很多事,又起了热,正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我自己回去便可。”
说完,又朝温莎福了一礼,道,“温莎,穆姑娘就托付给你了,麻烦你多照顾她一下。待我下次休沐的时候,再过来看她。”
温莎尚未回神,见商娇与自己说话,支唔着,“哦,好,好……”
交待完毕,商娇再不敢耽搁,赶紧火烧火燎般的跑走了。
饭桌之上,便只剩了温莎与安思予两人静默相对。
许久之后,温莎终于回过神来,转而向安思予询问道,“娇她在说什么?什么休沐?她这么晚了要去哪里?”
安思予只看着桌上商娇刚刚吃了一两口的饭碗,眉头微微一皱,颇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缓缓道,“温兄不知,商姑娘如今,正在你所说的睿王府中,充任奉茶教席,而且……是睿王亲自开的口,令她入的王府。”
温莎闻言,不由得大张了一张嘴,又半晌回不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