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王府的第十三日,便是商娇与睿王约定的休沐的日子。
天色刚渐亮,商娇便早早起身洗漱,仍穿上自己来时的素色衣物,仍是厚刘海、小辫子模样,禀明了管家刘恕之后,便舒舒爽爽地出了王府,心情愉悦地休沐去了。
自商娇走后,陈子岩这十数日来,一直心神不宁。
每日到得商行,推门的刹那,他仿佛总会看到商娇梳着两条小辫儿,穿着素衣,像一只不知忙碌的小蝴蝶,一会儿泡好茶水,放在他的几案之上;一会儿执了鸡毛掸子,正将桌上灰尘轻轻拂去;亦或,一会儿将他案上公文一一整理好,正细细归类放置……
看到他,她大大的眼睛会倏然一亮,然后对他嫣然一笑,向他迎来,甜甜地唤他一声:东家。
只是他知道,这些都是错觉。
那个姑娘,此时想必正在那金碧辉煌、奢华尊贵的王府里,过着锦衣玉食,万事无忧的生活,再不需她再为生活操心、劳碌……
睿王年轻有为,手握大权,偏又生得风流多情,若对她稍加体贴温柔,只怕稍假时日……
终有乱花迷人眼的时候吧。
从她被睿王接入府内的那一天起,整个商行的人便都在传,睿王对商娇心思非同一般,所以才借着一个教席的名头,将她接入王府。
就连一向欣赏她的叶傲天也曾摇着头,叹息着说,有了睿王这样的大树,她也算是有了终生之托,怕是再不会回商行了。
而自己之于她,也许只是有过一场主雇缘份的东家,也许只是一个匆匆而过的路人,或一时记起,随即便会相忘于江湖。
是以,当今日陈子岩甫一推开处事间的大门,看到屋中窗明几净,几案上,一杯刚泡好的茶正散发着阵阵茶香。
一个熟悉的小小身影,正绑了两条小辫子,穿了一件素色的家常衣服,正将他昨日临走时尚未来得及整理的公文一一收拾、整理……
陈子岩只觉得自己如坠梦中。
可为何,今日梦中的她,却如此真实?
似梦非梦,陈子岩竟无法辨别。
听见大门“吱呀”声,正在忙碌着打理房间的商娇转回头,对着他笑得眉眼弯弯。
“东家,你来啦!”
他听见她说,看着她向他迎来……只能呆立当场,无法动弹。
直到她小跑着来到他的面前,像往常一般,自然而然地接过他手里拿着几本书……
他才如梦初醒。
“商……商娇?”他小小声地唤,犹恐自己在梦中,“你怎么回来了?”
商娇浑然不知他心中,在见到她的那一刻起,所掀起的惊涛骇浪。
笑着将书放到他的桌上,她拍拍手,回转身向他解释道,“我跟睿王请示过了,仍按商行的休沐时间,上六休一。只这两个月我早晚都住在王府里,若只休一日的话,我怕时间太紧。所以央着睿王改为了十二休二。这样,我便可匀出一日的时间回来商行,听凭东家吩咐啦!”
她说着,手上却不停,继续帮他整理着案上的公文、档案、笔墨纸砚……
嘴里,像一个小小管家婆似的絮絮叨叨:“东家,真不是我说你。你看看你这案头上乱得……唉!也不知道让外间的工人管事帮你收拾收拾,可累死我了!”
陈子岩看着商娇忙碌的小小身影,听着她嘟嘟嚷嚷的絮叨,嘴角的笑意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想着这十几日来,在心中一直横亘的担忧与失落,他不禁自嘲地摇了摇头。
这个丫头,即便身处繁华地,但初心却当真一点都没变啊!
依旧如此要强、聪颖、倔强,不羡财富,不慕权贵,只想着靠自己走出一片天地……
这样的她,如何不让人心动?
所以,陈子岩亦含了笑地行上前去,站定在她身后,微微倾身,问:“所以,今日你是准备来商行,当我一日的文书,陪我处理公事吗?”
商娇转过头来,昂首挺胸地看着他,理直气壮道:“当然!我这文书的职务,不是谁想替代就能替代得了的!”
商娇说得自信满满,却不想落在陈子岩眼中,不过是小小的她,如小猫小狗护食般护着自己的饭碗,不禁开怀大笑。
陈子岩从几案中挑出一本账册,递给商娇:“那你看看这个。”
商娇接过,翻开略略一看,眼睛便亮了起来。
“这是,南铺这几日的收入?也太好了些吧……”她匆匆的,一页一页翻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所看到的数字。
陈子岩点点头,“嗯,这就是最近十几日间,南铺的业绩情况。”他用赞赏的眼神直视着商娇,叹道:“未到半月,已敌得过三铺业绩总和。商娇,你果然没有令我失望。”
商娇闻言,心内也是一阵狂喜与骄傲。
再翻了两页账册,她沉吟了一下,侧头问陈子岩:“那东家,现在你的第二步计划是什么呢?其余三间铺子的改造吗?”
陈子岩点头,赞道:“知我者,商娇也。”
说罢,他回身坐回主座上,从抽屉中取出三张图纸,一一展现给商娇。
“现在,我已基本可以断定,茶室的创立,确实可以为我们带来新的客源。这几日,其余三铺的管事也在找我商量,希望可以将原已空下的仓库改为茶室。你觉得此事可行否?”
商娇拿过图纸细看,又沉吟良久,摇头道,“东家,我认为此事不妥。一则,俗语云‘物以稀为贵’,若陈氏的茶铺均改为茶室,必会削弱人们的好奇,便不会觉得我们南铺的茶室尊贵、神秘,从而再无了一窥究竟的欲望;
二则,我们陈氏本就已掌握了天都大部分客源,又何必四铺同设茶室,分散客源呢?届时,若得不到新的客源,反倒是让我们增加了为其余三铺培养茶博士人才的成本,这样做岂非得不偿失?倒不如我们就好好的经营南铺的茶室,将之做精,做细,成为茶业的标杆,别人但凡提到品茶,但会联想到我们陈氏南门茶铺,岂不更好?”
说到这里,她停了停,又道,“是以,我还是保留我的意见,认为应该改造成茶馆。一来,茶馆与商铺一墙之隔,相互照应,取货买卖都相当方便;二来,天都人烟兴盛,往来的客商都可以茶馆里歇歇脚。这样,散客也可以成为我们的主顾,其余三铺的利润便也出来了。其业绩,不会比南铺的茶室差。”
陈子岩听得频频点头,但仍眉心紧皱。
“你的主意虽可行,但你可曾想过,若主顾们进得茶馆,却无甚消遣,若只是饮茶,未免无聊。长此以往,喝茶的人不见得会多。”
商娇点头赞同陈子岩的建议。“东家的提议很对。这个问题,我也早想到了。所以,我建议我们的茶馆内,不仅只设饮茶的座位,还应请些说书的先生,更可设立棋牌室,将空间独立出来。日后,主顾若只单人喝茶,便可在大厅听书听戏;若不想坐于大厅,便可包下一个棋牌室,三五好友在其中聊天、玩耍,既尊重了主顾们的私人空间,也不致大家无聊。”
说到这里,商娇不由想到一种消遣方式,不由笑道,“我知道有一种游戏,名唤麻将,亦叫马吊。主顾们各踞桌子一方,打起来千变万化,特别有意思。若引入茶馆的经营,不仅能招来很多主顾,更能留住许多客人!”
想前世,杜怀瑾可是麻坛老手,小小年纪麻技超群,工作闲暇最爱便是约上三五好友喝茶搓麻,她妈好容易给她约好的相亲宴,就因为她搓麻忘记了时间,给错过了好几场!
本以为来日方长,却不想就这样迷迷胡胡地穿越了!
正想着前尘往事出神,陈子岩的一只手已伸至眼前,“商娇?商娇?”
商娇猛然间回神,看向陈子岩,“东家,你说什么?”
陈子岩见商娇一副刚回过神来,尚有些呆傻的模样,不由失笑,道:“你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我是问你,这麻将是何物?如何玩法?”
商娇早料得陈子岩会问这个问题,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语言,方才缓缓解释道:“麻将呢,是一种博弈游戏,是由竹子、骨头等制成的小方块,共一百三十六张……”
待得商娇把麻将的玩法一一说完,陈子岩的眼睛已然灼灼发亮。
“世间竟有如此有趣的游戏?”陈子岩搓搓手,跃跃欲试,“如此说来,我当真想见识见识。”
商娇不由捂嘴失笑,“能令东家都如此感兴趣,看来这麻将如果引入茶馆,当真会吸引不少茶客呢。”
陈子岩闻言,也敛性沉吟,又在三间仓库的平面图上看了许久,终下定了决心。“既如此,商娇,那我们就再放手干上一回,一起来将这三间仓库改为茶馆,看看效果,如何?”
商娇与陈子岩在铺子的规划问题上,既达成了一致,那便事不宜迟。
陈子岩立刻派人请来了叶傲天,三人立刻马不停蹄地赶往三间铺子进行实地查看、测量,奔波了一日之后,待事情议定,已是月正中空。
陈子岩送商娇安宅时,趁着常喜来应门的工夫,商娇再次郑重向陈子岩道:“东家,你答应过我的事,请一定不要忘记!”
陈子岩今日见商娇利用休沐,也要回商行做事,便已知商娇心性之坚韧,不似外间所传、所想那般摇摆,所以,此刻他也再无忧虑。
点点头,他坚定地道:“商娇,你是我陈子岩的文书,这一点不会改变,陈氏的大门也永远向你敞开。我答应过你,便一定守诺!你放心。”
商娇得了他再次的保证,笑开了嘴。
微风过处,小巷内,屋檐下,二人相视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