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纸上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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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刨地与鲜花

在名来利往的红尘中,我问自己:“为什么能够避开市嚣,子承母业当一名教师?”其原因我想来想去,想出了这么一句话:“刨地与鲜花。”

我母亲曾是一名乡村教师。在她一生从教的偏僻山村里,她被学生家长们奉为“圣人”,而备受尊重。山里人自有表达尊敬的朴素方式。贫瘠的岁月里,他们却常常让自己的孩子,送给老师他们从饥寒的口腹中节省下来的礼物。比如,拜年的红糖、咸鱼腊肉、四季的瓜果。

在我的记忆中至今还封存着当年带着露珠的茄子,带刺的黄瓜,毛茸茸的带壳青豆。当这些珍品还挂在枝头生长时,就被迫不及待地摘下来,送过来,给我母亲尝鲜。母亲是个善良而又有职业道德的老教师,心中装着乡村的苦难,她从来不白吃白拿,一只辣椒已感不安,倘若一只葫芦定让她通霄失眠。她通常用一个小本本把这些一笔笔地记下来。比如,王建设家送来十个辣椒,曹万根家送来一个南瓜……

那时,我们家吃的是商品粮,每月照例供应十斤乡村只有过年才能见到的豆腐。这点稀罕物,我们是不能轻易尝鲜的,都被母亲作为回赠一块一块地分送给学生家长。但是,母亲的记事本也有让我费解的地方,如“程流虎的父亲送刨三块的力气”。我们家门前种着三块菜地,母亲是个读书人,少气乏力。

我困惑不解,母亲把我叫到跟前,告诉我,地是程流虎的父亲挖的。程流虎家很穷,就送来了三块地的力气。再看那地,被整得平平整整的,划成规则的三块蛋糕。土被耘得很细,像磨坊里新磨出来的面粉。母亲蹲下身用手捻着细细的土,眼睛湿湿的说:“瞧这份心意!这是最好的礼物。”站起身来仿佛已做出了重大决定:“回头送给程流虎家的豆腐多加一块。”

直到退休前,母亲一直留在那个其他教师片刻也不愿停留的贫困乡村学校。其中的原因可能跟所受到的非常礼遇有关。当然其中包括“三块地的力气”,她可能觉得几块豆腐是无法偿清学生家长所寄托的情谊的。

如今我已离开母亲工作过的乡村,到了城市。每年的教师节和元旦,我的学生总会给我一份如约而至的感动。讲台上摆放着贺卡,黑板上写满了祝福,当我走进教室,他们突然一起唱起了甜美的歌。虽然年年如此,可以预约。但我看着黑板上描画的心形的图案,全班学生的签名,贺卡上稚嫩真诚的表达,心情总不会平静。今年的元旦,讲台上加了一枝鲜花,坐在前排的小女生小声地告诉我:班里的同学跑遍了全市的花店,挑出了最大最美的一朵。

我给他们深鞠一躬。如果我有母亲的记事本,我要记下这样一些内容:贺卡,一黑板的祝福,甜美的歌声,令人陶醉的笑脸,一朵跑遍全市才买到的最大最美的花。我没有母亲的记事本,但像这样的心灵财富,我要用心深深地记着。

从刨地到鲜花,表达的方式变了。但是,有一种不变的情感和传统在延续。清贫的岁月中,我能固守着不变的信念与操守。是因为我从刨地与鲜花这些寻常的事物中,寻找到了关于事业、关于生活、关于生命,计量的砝码和普遍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