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纸上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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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借书往事

之所以称“借书”为往事,是因为它在我的生活中是昨日之景,今日不再重现。回想一下,虽然现在天天在读书,但已经十年没借过书了,也没有人向我借过。如今网络书店和网站读书频道,像一场飓风席卷而来。书不用再借了,足不出户,想读就读。

借书,在记忆中是无法淡去的。它曾经是一代人的生活习惯,或者说是生活内容的一个部分,其中包含的细节,有比书本身更深长的意味。上个世纪,文娱生活贫乏,书与电影几乎成为人们精神生活的全部。彼时借书,如赴心灵之宴,意味着去接受一个未知的、精彩的世界。去借书的路上幸福感很强烈,如同去跟恋人约会,是一件让人心动的事。

为数不多的电影里,常出现书的镜头。公园的长椅上,两位地下党接头,一位手持一本雨果的《悲惨世界》,这是暗号,接上了;恋人在湖边约会,男青年手持一本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话题由此展开;或者某位侠客去图书馆借某本书,打开,书页被剜去,藏着一只勃朗宁手枪。当时人的精神世界比较单纯,所接受的新事物也少,难免为此兴奋和激动,觉得外国作者人名和书名特洋气,书中藏枪,感觉特神秘。这是早期的诱因,让许多生活中很自尊的人,在今后的借书环节上,死皮赖脸,矢志不渝。

因为匮乏,往往书会成为那时人们的珍爱。记得我的三年级语文老师将水浒故事讲得引人入胜,传说中他有本《水浒传》,几位同学寻机溜进房间搜寻未果。全班依次去借,无一例外都哭着回来。后来才知道,确实有套《水浒传》被层层旧报纸包着,被老师掉在屋梁上,一群蜘蛛在上面织网捕虫,娶妻生子。我经过他房间的时候,总不禁对门缝里瞧瞧,觉得屋子里热闹又神秘,不仅住了老师,还住了梁山一百单八将,还有阎婆惜、景阳冈的老虎。

高中课堂上,正上袁枚的《黄生借书说》。有同学问,老师您借过书吗?老师不知是计,顿时眉飞色舞,唾沫似绵绵细雨把坐在全排同学的后脖颈都给淹湿了。下课铃响,全班一起起哄:“书非借不能读也”,一起拥到老师房间,抢光了书架。老师哈哈大笑——他终于豁出去了,自己动手干脆把那张“谢绝借阅”的字条也给揭了。

那时,在人际交往和增加感情方面,借书是很好的媒介。一位好友的爱情故事正是从借书开始的,高中时,身后的女孩秀外慧中,于是他不断地回头向她借书,把脖子都扭酸了。渐渐书中夹了个字条,字条的内容由浅入深……由于他悄悄进村,感情瓜熟蒂落方为人知晓。而那些像苍蝇嗡嗡闹的一群,都被她严词拒绝。后来,我询问了我身边的六对夫妻,他们中的男人坦白,都是以“借书”做掩护,才把“贼心”发展到“贼胆”的。

物质条件的极大满足,填平了人的欲求。面对精神的美味,已经不再有饥饿感。当物质与精神的粗粮,将我们重重包围的时候,无论什么也不能让人觉得新奇,一切都司空见惯。包括想读一本书,太容易满足了,点一下鼠标即可。无须借书了,也告别了借书之趣。

因此,我常常怀念某段时光。那是上个世纪90年代,我刚刚分配到单位,青春而热情。与朋友凑在一起就讨论一本书,而不是房子、车子、股票。然后约好了,去彼此的住处借阅。

回来的路上,阳光总会很好,走在和风中,持一册书在手,自觉文雅而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