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老鼠太可恨了,母亲恨恨地说,也不知怎么的,最近闹出忒大的动静。它推倒了油瓶,咬破了米桶,甚至试图掀翻锅盖。
我去母亲所在的城市看母亲,正赶上入冬后的第一场雪。母亲命我去买老鼠夹,她要亲手将这只鼠给灭了。给老鼠夹小心地挂好猪油,母亲说,今晚就看好戏吧。睡到深夜,听得咔嚓一声脆响。
第二天,我和母亲都起了个早。上厨房一看,老鼠没死,鼠夹只是夹住了尾巴,这只大而消瘦的老鼠拖着鼠夹,像爱斯基摩人的狗拉着雪橇,叮叮当当在厨房兜圈子。我提出处死这只老鼠的各种方案。母亲听了直皱眉头,她认真地观察着老鼠,走过去。竟把它放了。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母亲决定的事总有她的道理,刚愎加上老年人的执拗,也容不得下辈置喙。我只好讪讪地说,这以后您又得遭殃了。
前不久,母亲的老同事来我这里。见面的第一句话就是,哎呀!你母亲真是个儿女心特重的人啊,没见过她那样。他说起了一件事,上世纪70年代,一次全县教师集中学习,散会的那天天下着大雪。因为会议延时,散会时已没有了班车,我们五个人说好了在旅社里歇一夜再走。可是你母亲突然想起来了,她说她跟儿女们说了当天回家,她说我的儿女在等着我呢,就是天上下刀子也要回去。说完就顶着风雪拔腿往回走。
我记起来了。那天我们确实等待了一个下午,夜晚又爬到一个山岗朝着母亲的来路张望。风雪几乎要将我们扑倒,姐弟四人只好拽住一棵树。就那样缩在树下等。见到母亲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了。在失望中突然欣喜若狂,至今那种感觉我仍然能清晰地忆起。母亲为了在我们的等待中回家,走了整整80里的风雪夜路。还记得当时我大姐说了一句:“好了,妈妈回来了,天塌下来都不怕了。”
似乎找到了答案。我打电话给母亲,提起了她老同事提及的事,并且问到了老鼠。果然,母亲说,她头一天倒垃圾,在垃圾堆看见了一窝五只刚刚睁开眼的小老鼠,可怜又可爱,那天夜里她又似乎听到了小老鼠的叫声,第二天早晨她看到夹住的那只就是一只母鼠。放下电话前,母亲说了一句,可怜在风雪的夜里,小东西也像人一样等着它们母亲回家啊,毕竟也是生灵!
不知道上世纪70年代那场风雪夜归的图景,是不是一直印在母亲的心里。在儿女的等待中回家,这是被天下母亲们看得比天塌下来还大的事。也许就是母亲怜悯并放归那只母鼠的理由。爱,终会在生灵之间找到支点,并将超越一切功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