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纸上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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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河流的转换

回老家时,我叔叔正低着头挖水沟。我有些奇怪,干吗挖水沟?叔叔头都不抬,灌溉啊,做灌溉用的排水沟。我更纳闷了,家乡趟马山脚下有一条踏水河,在我的记忆中河水丰沛,常流不息。可是,叔叔说,河水早干了,河床几乎要高过河堤啦。

晚上,我想和叔叔讨论这条河,因为我对这条河感情很深。为什么不疏通河道呢?叔叔的意思是,河流三弯九转,还要从源头开始疏理,费时费力;而排水沟,挖上几锄头,借助机器抽水,水就排到田地里了。

这么说,河流注定要转换成排水沟了,我心中不安。虽然都具排水功能,可是二者给我的感受是不一样的,河流自由烂漫,是自然天性的存在;而排水沟是一条单调的直线,除了秉持着人的功利目的,乏善可陈。

我想起了留在这条河里的童年。夏天的日光,在小伙伴们黑黑的光屁股蛋上闪跃,我和伙伴们扎进清凉的河水,在河里摸鱼捞虾,欢快的笑声像河水一样哗哗流淌……如今的乡村,河流竟转换成了排水沟。恐怕消失的不仅仅是河流,伴随逝去的还有乡愁和诗意。我不知道今后的诗人,如何去歌咏排水沟?

身边的事物,还有多少正在悄然转换?

母亲所在城市的郊区有块空地,去那座城市,我就会带儿子去那里玩。空地毗邻一方天然的湖,野草疯长,叠成一片厚实的碧绿。我和儿子躺在草地上,衣着太阳的金帛,看湖水微澜,感到惬意和清爽。其间,儿子还能从草地上寻到红红的野草莓,而我收获的是儿子惊喜的叫声。

如今,这块地被整平,铺上了水泥,成了市民广场。有限的几个花圃,作为一种点缀,草想长得快,奈何不了园林工人的剪刀。同样是给人玩的,目前的广场,整齐却让人拘谨,干净却让人无所适从,颇具人为的匠心却有点强人所难。随心所欲的空间已被水泥填满,如今谁能有勇气躺在这冰冷的水泥地上,周围的人不把你当成傻子才怪。

在人与人的交往中,同样能感受到类似河流的转换。

多年前,儿时的伙伴从故乡来,第一句是,我来看看你,咱们好好聊聊。在小街的小酒馆里,我们快乐得用筷子敲打着碗碟。如今有人从故乡来,第一句是,我好不容易找到你,找你办点事。在华丽的餐厅,四目相视,探寻着对方的心理,小心而谨慎。劝他喝酒,他回敬一句,喝不喝无所谓,办正事要紧。和他一道回忆童年,他会不耐烦,话说多了没用,把事办成了才是好哥们儿。

还有什么好说的?友谊已转换成了交易。

类似于“河流”,蓦然回首,我们身边包含诗意的事物,已悄然转换成了“排水沟”。生活的方式变得功利和直达目的。

但就我而言,河流作为一种曾经的存在,如今它流淌的位置,也相应地从乡村的土地,转换到了我的纸上。它不会消失,永将流淌在我激情和诗意的缅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