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纸上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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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夏夜的奇迹

夜,黑下来,像一块巨大的琥珀将我们嵌入其中。光与声在游移,孩子的心,像敏感的雷达,捕捉蛛丝马迹,捕捉夏夜里发生的奇迹。

夏夜,是一位魔术师,先渲染一片黑色。继而,这片黑色犹如黑布一抖,蓦然间,在天上撒下点点的星星,在地上抛出闪闪的萤火虫。热气在田畴上升腾,水稻在熟睡,萤火虫一眨一眨,不知在寻找什么。萤火虫有发亮的屁股,这是世界上最神奇的屁股,带着亮光飞行,飞飞停停,犹如外星来的神秘的飞行器。

我们每个人带一只玻璃瓶,玻璃瓶是注射青霉素的遗弃物。在青草与水珠铺满的田埂狂奔,我们是萤火虫的杀手。当萤火虫填满这只小瓶子,瓶子变得通体透亮,放在眼前,照亮了脸,合在掌心,照透了骨骼和筋络,像拍X光片,系一根线,提着在脚前走,照亮了崎岖的道路。脱下唯一的短裤,在田间奔跑,我们大声地尖叫,脚尖带过哗哗的水声。哦,爸爸,我的短裤不见了。哦,为何又在你的手里?

奇迹发生在池塘边。老牛蛙,始终扮演帕瓦罗蒂,它要在大幕拉开时,第一个演唱。这只牛蛙一定是公的,蹲在池塘最深的洞穴,它一吊嗓子,就引起一阵女“粉丝”的骚动。转眼间,虫豸与飞鸟的鸣叫声流布大地,各种声部一起合奏,夏夜星光下的大地,像留声机的唱片,跳动着无法分辨的音符。还得回头说说那只老牛蛙,它与在“粉丝”团唱和时,多次遭遇强手电光的照射,瞬间傻了眼,于是有了七擒七纵。孩子们的听觉里,离不开它的美声,众声也离不开它的领唱。

有时候,奇迹来自一条寻常的水沟。星光下,一群小鱼和小虾弄出窸窸窣窣的水响,有月光时,它们力争上游,如果月亮躲到了云里,一场喧嚣演变成了秘密集会。闹翻的时候,又会上演一场兵变,鱼欲主宰乾坤摆动大尾,虾像勇士挺着长矛,蟹提两把钳子,看上去很猛很犀利,一只龟踱过来,大度得像个丞相,在水草边踱来踱去地观阵。拿一张渔网或者一个簸箕,捞下去,捞上来,小鱼和小虾跳跃于其上,它们发亮的鳞片在月光下闪耀,一个孩子收获的不仅是口福。

水果成熟的气息,也会在夏夜奇迹般地传递给我们的嗅觉。左邻的桃子,右舍的李子,在燥热的夏夜,犹如待字闺中的女孩,涨红面庞害羞待嫁。黑夜是最好的掩护,上树,采摘,传递,被发现被追赶,逃离。转眼间,树上的桃子奇迹般地落在我们的掌中。为了掌中的这点“奇迹”,往往需要逃逸数里,在“小逃犯”的脑海中,不停闪过这样的情景:碧空明月,婆娑树影,一条狗尾随其后狺狺不已……

夏夜,奇迹像野花一样随处盛开。你听,一声咳嗽,几声犬吠,夜色中走来一人,或许,这个人就是来跟你讲一段不远处已经发生,或正在发生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