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宸的瞳孔一瞬间收缩了下，顿了一下才低下头来：“怎么会这么想？”
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而是选择了转移问题。
我的心一瞬间就沉了。
可是，望着他胸前刚刚被我打出来的鞭痕，我没骨气的再一次问道：“璐家……黑狐令……和你有关系吗？”
夜宸的嘴角微微扯动了一下，似乎是转了个弯后，反问我：“怎么会和我有关？”
那颗原本沉入北冰洋的心，因着他这一句不算否认的否认，仿佛又被一块浮冰给漂起来了。
“那是说，和你没关系？你没有想要过黑狐令是不是？”因为珍重他，我迫切的想要知道答案，语气都带着浓浓的焦急。
夜宸沉默了一下，躲开我的眼神点了点头，轻轻发出一个低低的鼻音：“嗯……”
他否认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那种明确的知道自己在自欺欺人的滋味，真的不好受。
杀父之仇、灭门之恨，我忘不掉！
可他是夜宸……
我浑浑噩噩的僵持在这两股斗争之中，才几天，人就迅速消瘦了下去。
夜染来找夜宸，想起上次他们兄弟的对话，我这次多留了个心眼。
夜宸一出去，我就顺着城主府的密道去了会客厅。
这密道只有我和我爹才知道，倒是没想到也被闻人檀给修出来了。
密道内有隔绝气息与声响的法阵，外面的鬼是绝对猜不到里面还躲着人的。
因为抄了近路，我比夜宸还要先到会客厅，就看到一墙之隔的夜染正百无聊赖的拨弄着一旁的盆栽。
等了一会儿，夜宸总算是来了。
“哥。”夜染喊了他一声，夜宸微微颔首，两人各自坐下了。
“听说幽城出事了？”夜染略带戒备的问，语气中有着对夜宸的关心。
夜宸叹了口气，再次点头：“嗯。笙笙想起来了一些事。”
“重要吗？”夜染立刻问道，语气略有些紧张与惊慌。
夜宸深深看了他一眼，慢慢道：“她想起了自己上一世死时的一些记忆。”
夜染的脸色难看起来。
“你紧张什么？”夜宸问。
“她不会记恨我们吗？”夜染担忧的问。
“为何要记恨我们？”
“毕竟……”夜染欲言又止，“哥，黑狐令的事不好处理……”
夜宸的脸色也沉了起来，低声问夜染：“还没处理好么？”
“雁过留痕，有些事毕竟做过了，恐怕无法完全抹去踪迹……”
夜宸略有恼怒的打断了夜染，给他下了死命令：“必须处理干净！”
“是！”夜染应着头皮应下，思索了一番，又道：“那璐瑶那里，大哥，你拖着些，别让她去查。”
“我有分寸，笙笙要查的都是我在帮她查。”
这话的潜台词是，我想知道的所有事，都是他想让我知道的吗？至于那些他不想让我知道的，我就无法知道？
而夜染，这些日子都忙得不见踪影，其实是为了毁尸灭迹？
我顿时感觉气血翻涌，一口血就要吐出来。
他们俩兄弟后面说了什么我一个字也没有能听清，只觉得耳朵里全是嗡嗡嗡的声响，仿佛里头搭了个蜂巢一般。
全身都是僵硬的，连自己怎么从密室回到房间的也不知道。
夜宸回来的时候，见我脸色不好，关切的走上前来：“生病了吗？”他伸手想要探一探我的额头，却被我先一步躲开了。
夜宸一愣。
我望着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总觉得不能这样僵持下去，又对着他勉强的扯出了一丝笑意：“夜染走了吗？”
夜宸点头：“嗯。”他说着瞥了眼我一眼，特意补充道：“来与我说一些长啸之地的事。”
夜染刚刚说的才不是这个！
夜宸骗我！
他真的骗我！
瞒我是一回事，骗我就是另一回事了！
我感觉浑身都不舒服，夜宸在我身旁坐下，忽然提议道：“笙笙，我们回长啸府吧。”
闻人檀走的时候，将幽城和城主府的所有护卫和奴仆都给了我。这些鬼都是他精心调教出来的，如今给了我，可以说是我手中的一张王牌。
如今夜宸要带我回长啸府，那里全是他的鬼，我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好。”然而我还是答应了。
花开与花落欢欢喜喜的给我们收拾着行李，立夏倒是一脸的舍不得：“大小姐，您真的不再多住几天了吗？”
“不了。”我冲那丫头一笑，“我要去长啸府。”
“那可以带奴婢去吗？城主说我该服饰您的……”
“不必了，你就乖乖呆在这里给我看家，有什么消息，你就来长啸府找我。”我说着将闻人羽上次送来的璐字腰牌给了她，“到时候你就拿这个腰牌来长啸府。”
那丫头谨慎的收好了腰牌，我又传音给她：“送去长啸府的消息，你知道亲口告诉我一个人。除此之外，谁也不许多说一个字！能做到吗？”
“能！就是姑爷也不说！”立夏郑重的点着头。
我的心间扯过一道荒凉，从未想过我与夜宸也会有相互隐瞒的一天。
我一个人坐在屋内，看着花开与花落收拾东西，时不时的打闹一下，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我也是坐在同样的位置上，看着房内的丫鬟们这样打闹。
只是当时，我满心都是对夜宸的思念。如今……
“笙笙，想什么呢？”夜宸的声音冷不丁的在头顶响起。
我抬起头，对着他那俊美的容颜露出一抹笑意：“想起了一些往事。”
“嗯？”
“我想起有一回你说帮墨寒要处理什么事，去了好几天都没有回来，也没有一点消息。我就坐在这里一直等着你。”
夜宸的眼中浮现起了一丝歉疚，牵起我的手，在我的手背上落下一个吻：“让你久等了。”
“没事。”我想要抽回手，夜宸却像是早就料到了一般紧紧拽住了。
“你们都退下。”他屏退了下人，在我对面坐下，握着我的双手不断收紧。
“笙笙，可是我做错了什么？”他问，眼中有着如小鹿般的忐忑。
他与夜染的对话在我脑海中一一浮现，与璐家被灭门时那一模一样的阴气也不断的在我的鼻翼间攒动。
从未有过的苦涩在心间蔓延而开。
我望着夜宸，摇了摇头：“没有。”
夜宸皱眉：“那你为何……”他说到一半又停下了话头，抱住了我，“笙笙，无论什么事，都不要瞒着我，我帮你一起解决，好吗？”
“这件事决不能让笙笙知道！”
他不久前再三叮嘱夜染的话此刻还回响在我耳边，我冲他一笑，问：“那你有什么瞒着我的吗？”
夜宸的身子微微一僵，努力隐藏起他的紧张：“笙笙，在你还是瑶瑶的时候，我们有过很多过往。如今那些你都不记得了，算不算我瞒你？”
他这明显是偷换概念。
我也没戳穿他，而是问：“你就说说那些我忘记的事吧。”
“好。”他微微一笑，抱着我便兴致勃勃的说起了我们的过往。
我静静听着，杂乱烦躁的心绪渐渐因为他的话而染上了几分湿润。
怕夜宸看出异样，我将头埋在了他的怀里，把眼泪全擦在了他的衣服上。
那个时候，我很爱他。
不然的话，就不会因为仅仅是听说夜宸在冥宫受罚，我就握着琉璃骨鞭冲进了冥宫，还差点被墨寒丢进冥河。
也不会因为听说人间的姑娘都会给自己心爱的人送一颗亲手绣的香囊，我就偷了蚀骨锦鲤肚子里的冥币，去黑市上买来不少活人用的绸缎与刺针。从此没日没夜的学着刺绣。
而夜宸，也该是爱我的吧。
否则的话，他也不会因为我的随口一句话，就特地去冥婚祠扎了姻缘线。为了确保姻缘线能成功，他还在里面注入了自己的一成功力。
只是我与他，究竟是怎么走到如今这个各怀鬼胎的地步？
好几天没有好好睡过了，身心俱疲的我趴在夜宸怀里，终究还是慢慢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我们已经回到长啸府了。
夜宸守着我，见我醒来，将皱在一起的眉头展开了：“饿了吗？”
我下意识的点点头。
他一笑，手上变戏法般就多了一尊小蛋糕。
“你上次生日的时候出了意外，这次我跟慕紫瞳再去把炉子借了过来，给你重做了一个。你看，为夫的烹饪手艺是不是提升了许多？”
心间划过感动。那蛋糕虽然还是很丑，但比上次的已经好很多了。
夜宸在上面重新插上了特制的蜡烛，点燃后，将蛋糕送到我面前：“上次还有最后一个愿望没有许，这次补上。”
绿色的鬼火之下，他的双眸闪着亮光，满是期待。
我想起他上次的情况，双手交握在前，闭上眼虔诚的许下了如今的唯一一个愿望。
睁开眼，撞上了他期待的眼神：“许了什么愿？”
“说出来就不灵了。”
“说出来才灵呢！你看，你要爸妈他们都平平安安的，他们现在不都好好的？你还要秦夜宸回来，如今我不是就在这里？一定要说出来才灵！”他给我掰扯着他的歪理，眼中满是期待。
前两天我爸托一个走阴的同行给我带了封信，大体的意思是商君豪给的别墅和公寓都装修好了，他就带着四位老人家住进去了。
同时，他也发现我家附近多了不少修为高深的阴差。他用了外公的阴差木牌后去和那些阴差套了个近乎，问出来都是夜宸派过去保护他们的。
我知道他想我说出来是为了帮我完成愿望。可是……
见我为难，夜宸叹了口气：“那笙笙，可以告诉我，你的愿望里有我吗？”他眼中的期待里在这一刻升到了最高点。
我点了点头。
他眼中开心的都快能放小礼花了，重重的啄了我一口，高兴的像个孩子。
他搂着，嘴角不停的笑着：“笙笙，我想参与你生命的每一刻。第三个愿望，等你以后想说了，我随时都洗耳恭听。来，吃蛋糕！尝尝我的手艺！”
他欢喜的拔掉蜡烛，切下了一大块，又给我挑了奶油最多的一块喂给我。
一入口，那浓郁的奶香味刺激的我直接吐了：“难吃死了！”
夜宸脸色一变：“有那么难吃么……”
“你放了多少糖？甜的都苦了……”
“不多，也就一袋。你不是喜欢吃甜食么？”
物极必反，夜君你懂不懂！
我接过了他递来的杯子漱口，指了指那蛋糕：“你自己尝尝。”
夜宸半信半疑的拿起剩下的蛋糕：“真的很难吃吗？慕紫瞳试过了，说味道不错——不错她个头！”
夜宸说着已经尝到了那蛋糕的滋味，气得他直接一把火烧了：“本君从未吃过这么难吃的东西！”
“你自己做的。”我提醒着他。
夜宸的脸色更菜了，磨牙道：“一定是墨寒故意让慕紫瞳骗我呢！不对呀！那她这牺牲也太大了吧？我多出来不少蛋糕，慕紫瞳一个人都吃掉了！”
“你忘记她怀孕了么？”我再一次提醒着他，“孕妇的味觉和正常人是不一样的。更何况，她还不是个正常孕妇……”
“真是阴沟里翻船！”夜宸有些气恼，“来鬼！给本君去人间订个最豪华的蛋糕回来！不！两个！给冥宫送一个去！”
我还在诧异着他的好心，就听见他低声磨着牙：“请冥王好好瞧瞧他老婆的舌头！”
瞧着他那气鼓鼓的模样，我这些天的郁闷也消散了不少。
夜宸是否参与了当年璐家的灭门，我没有铁证。无论是因为我爱他，还是遵从法律上疑罪从无的原则，我不该轻易就将这帽子扣在他的头上。
我让城主府的鬼去找证据了。他们即使不是我的心腹，为着闻人檀，也会帮我找出来。
我只需要到时候辨认是不是伪证就可以了。
只是我的心里是希望什么都找不到的。
日子过的很快，在我的极度不情愿中，幽城的鬼还是送来了一样东西——一小块有着“宸”字的布料。
那是鹰蛾蚕丝，最上等的护具材料之一，每一寸都是天价。但夜宸的衣服全是这个材质的。
这上面的“宸”字是绣上去的，最后的针脚收的很奇特，是夜宸娘亲独有的一种绣法。
我那个时候为了给夜宸绣一个乾坤袋，特地学过这种针法，但怎么也学不会。
夜宸他娘知道后，还把我叫过去嘲讽了好一番。还是夜宸来把我救走的。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这种手法只有她会。而且她只给夜宸绣。
那可真是个恶毒的婆婆，我给她送了不少好东西，想要她教我这种针法。夜夫人东西照收不误，却是一点都不愿意教我。
我一怒之下就不学了，那乾坤袋到现在都还没有绣好。
东西是立夏送来的，借着给我送幽城特产的机会。花开她们都已经退下，房内只有我和那丫头。
“怎么找到的？”我捧着那碎布料问她。
“是闻人羽大人送来的，他让我将这封信一起给大小姐。”立夏说着从怀里拿出来了一封信。
信上有禁制，但不是针对我的。里头的信纸上写着：这东西是和你的腰牌一起捡到的，本大人可没有断袖之癖，这块破布给你收藏了这么久，你真的不考虑来给这么孝顺的我当后娘吗？
只见过要当爸爸的，还是头一次见他这么一个争着给别人当儿子的。
信封与信纸都经过了特殊处理，我看完后就直接自燃烧掉了。闻人羽之所以派立夏送来，而不是如以往那样直接来找我，是因为防备着夜宸。
如果夜宸真的参与了璐家灭门的话，他又是为什么要费尽千辛万苦凝聚我的法力呢？
法力……
一道亮光在我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前几天在幽城，我手上的黑狐令是假的，但召唤出来的军队是真的。虽然记忆恢复的并不多，但我能确定它们就是璐家军！
我的法力可以召唤出璐家军！
要么黑狐令呢？
不是只有璐家的法力和黑狐令同时存在，才可以召唤璐家军吗？
我确定自己当时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除了手上的假黑狐令……
“大小姐？”立夏轻声唤着我，“城主大人……不，是前城主大人有信要给你。”
“还有信？你怎么不一起拿出来。”
立夏嘿嘿一笑：“是闻人羽大人说的，您要是面色不好，再给您。”
“你是我的丫头还是他的丫头？听他的话干什么！”我教育着丫头，拆开了闻人檀的信。
闻人檀约我见个面，说是有话跟我单独谈。
看完信，我谨慎的问立夏：“还有其他东西吗？”
“没有了。”
“告诉他，我会去的。”那封信同样有着自燃功能，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赏了立夏一些东西，小丫头欢欢喜喜的回去了。
夜宸在天快亮的时候回来了，神色挺高兴的：“笙笙，猜我今天有什么好消息要告诉你？”
“找到真的黑狐令了？”我故意将话题引在这个上。
他摇摇头：“这倒不是，不过也可以算与黑狐令有关。”
我不解，他笑道：“墨寒不是把在幽城抢黑狐令的那些鬼全部都抓进去了吗？我说服他把审判权给我们了！”
我撇撇嘴：“在幽城闹事，本来就是该我们管的……”
“这不是墨寒亲自来了才镇压下来的？他就想亲自处理。不过，我看他和墨渊那一个字都不愿意多告诉我们的模样，还是觉得由我们自己处理的好。”
他神色自然，完全不像是心中有鬼。不知道是演技太好，还是真的坦坦荡荡。
如果是别的事，我糊涂就糊涂过去了。可这件事上，我若是真的装糊涂，怎么对得起我爹和璐家的其余鬼！
“夜宸，给我看看你给我凝聚法力时候的记忆吧。”
“好。”他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厚实的大手覆盖在我的额头之上，夜宸问：“准备好了吗？”
我点点头，他的掌心传来一股凉意，脑海里便出现了不一样的画面。
画面还模糊着，但前所未有的担忧、气愤与焦急充斥着我的全身。
瑶瑶死了！
满脑子都充斥着这样的念头，几乎要将我逼的发疯。
耳旁呼啸的风逐渐消失，眼前的画面慢慢清晰起来，我停在了轮回司的门口。
不是我，夜宸。这里的夜宸的记忆，所有我的情绪也被他带偏了。
我的意识清醒过来，随着夜宸穿入里面，径直去了轮回司后面的轮回之地。
他是夜君，没有鬼敢阻拦她。
一路上，那若有若无的阴气终于逐步浓郁起来。夜宸的心却是更紧张了。
他循着那阴气过去，停在了一处直径越有好几米的圆形入口，这是轮回道中的人道。
轮回道的入口宛如一面镜子，能暂时倒映出阴灵的模样，随即会显示出即将投胎的那户人家。
此刻，那里正显现出来一幢飞梁画栋，显然是一个权贵之家。
夜宸望着那轮回道神色不明，心情也还是一样的沉重，抱着一丝庆幸希望璐瑶是进入了轮回。
可是随即他又想到璐瑶即使不死也是重伤，魂魄若是没有经过精心的温养就进了轮回，来世投胎为人也有着智商或身体上的残缺。
一想到这个，他的心被揪的更紧了。
周围充斥着璐瑶的法力气息，夜宸伸手开始凝聚那些法力。有这些法力，当来能够召唤璐瑶的残魂也方便些。
即使心中已经料想到璐瑶可能魂魄飞速，但他还是抱着这么一丝虚妄。
他是这样碍着璐瑶，我忽然为自己对他的怀疑赶到羞耻。
要凝聚别人的法力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尤其是我的修为还算高的，更是难上加难。
夜宸全神贯注的将周围属于我的法力凝聚在他的手上，自己的法力却在不断的快速消耗着，他也一点都不在乎。
我在心中暗骂他是个傻瓜。
我的法力是由魂魄修炼而得，大不了来世再修炼就是了。哪里需要他这样收集？
如今他自己耗费的法力都比他凝聚来的法力要多呢！
然而下一秒，我却看到他少掉半块布料的衣袖。那正好是绣着“宸”字的地方……
我的心神恍惚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