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檀微微皱眉，沉声道：“这件事我也不瞒你，我与你爹商议过。你爹说，他们该是等不及了。”
“为什么等不及？还有不到3个月我就要和夜宸成婚了，有什么等不及的？”
“夜染在两个月后会有成年礼。”闻人檀提醒着我。
我不解：“他成年礼怎么了？又影响不到我与夜宸的婚事？”
闻人檀为我的天真叹息了一声：“老夜君寿元将近，据我打探来的消息，夜染生母为夜染求了一个东西。”
他说得慎重，我思索再三，轻轻的问：“不会是让老夜君把夜君的位置跳过夜宸后，传给夜染吧？”
闻人檀不置可否，但我思想之下觉得不可能：“你还不知道夜宸这次回来后，夜染主动交权的事吧？你看，夜宸这次自愿将夜君的位置传给他，夜染都不要。当年又怎么会想要跟夜宸争夺夜君之位呢？”
“人心易变，这个可说不准。”
“当年的记忆我也恢复了不少，夜宸对夜染很好，从未因为他们是同父异母就对夜染有过什么偏见。”
“那夜夫人呢？”闻人檀尖锐的问。
“夜夫人就是个……”奇葩两个字在嘴边打了个转，我忍住没说出来。
毕竟那是夜宸的生母，再不好，我是夜宸的未婚妻，也不好说出来。
我丢给了闻人檀一个意会的眼神，“以一个女人的心情来说，有人来抢自己的老公，还生了个儿子跟自己儿子抢东西，谁的心情都不会好吧。”
“所以你们以后别要孩子了，我不喜欢有弟弟妹妹。”闻人羽冷不丁的插了这么一句，被我一个白眼剜了过去。
“你别说话！”谁要嫁给闻人檀了！
看了眼闻人檀，我继续道：“夜染当年对夜宸也很尊重，他也知道自己实力不如夜宸，长啸府的家臣们大多都是站在夜宸那边的。夜染是个头脑很清醒的鬼，他不会做那样以卵击石的事。”
“会不会做只有他们自己知道。”闻人檀显然是不信，“笙笙，我还是跟你说清楚我自己的推理吧。”
我下意识的就不想听，可闻人檀不给我拒绝的时间，已经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夜染生母为他在老夜君面前求的是什么，确切的消息没有流传出来，但十有八九和夜染的前途有关。”
“而老夜君万年昏聩、色令智昏，答应下他那美貌小妾一些过分的要求也不是没有可能。若是他当众如我们所想那般，在夜染的成年礼上，当众宣布夜染为夜君继承人，夜宸就没有机会了。”
闻人檀盯着我，那眼神恨不得将他的想法全部灌进我脑袋里一般：“笙笙，试想，若是换了个你的儿子，被一个小妾的儿子抢走了一切，你会是什么心情？”
我会杀了那群狗男女！
这个念头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让我自己也害怕起来。
以夜夫人的心高气傲与心狠手辣，她肯定不会坐以待毙。但若是直接杀了夜染母子的话，老夜君第一个就会怀疑上她。
一旦她被怀疑，在夜染母子被盛宠的情况下，夜夫人铁定会死的很惨。而且，还会害夜宸一无所有。
所以，她就把主意打在了璐家的身上。
“可是，她当年看重的是璐家富可敌国的财富。夜染袭爵的事，与璐家的财富不搭界吧？”我疑惑的问。
“璐家除了滔天的富贵，还有一样的东西引得万鬼追捧。”闻人檀眼神幽幽的盯着我，见我始终没想起来，他郑重的吐出三个字来，“黑狐令。”
我一窒，脑海中不合时宜的出现了许多如今不愿想起的画面。
那是我与夜宸坐在长啸府后的断崖之上，听着下方波涛汹涌的三途河咆哮，听着冥界的阴风呼啸，一起喝酒聊天。
“瑶瑶，听说你爹把璐家军藏起来了？”夜宸不知怎么了，忽然问起了这个。
我喝的迷迷糊糊的，倒在他怀里，也没了戒备心，轻蹭他便点了点头：“嗯……”
“藏在哪里了？”他低声询问着。
我醉眼迷离的，抬起头来，血色的幻月之下，看不清他的面容。
因为喝大了，我的脑袋有些晕，没有来得及回答，便忘了这件事，倒在了他的怀里。
“瑶瑶？”夜宸唤着我，将刚睡着的我又给吵醒了。
“困……”我也不知道喝了多少了，意识都不清楚了，满脑子就想睡觉。
“瑶瑶，等一下睡，璐家军在哪里？”
“困死了……”
“说了你就可以睡了。”
我本就对夜宸没有防备心，听见他这么一说，打着哈欠便道：“在我这里……”
夜宸的身子明显僵了一下，又问：“你藏在哪里了？”
“就在这里呀……我困死了……”我有些不满的揪着他的领子，“你个骗子，说了让我睡觉的！”
我大大的打了个哈欠，将夜宸还想问的话挡住了，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当时没觉得有什么，一觉醒来还是在夜宸怀里。溜回家的时候，我爹以为我和夜宸鬼混做了什么少儿不宜的事，异常心疼的把我一顿臭骂。
如今再回想起来，那一天，夜宸似乎是特地把我灌醉了。
他怎么会做那种事……
我感觉手脚冰凉，听到闻人檀又道：“若是能在夜染成年礼之前，将黑狐令拿到手，夜夫人与夜宸就赢了大半。”
“怎么赢？”
“在老夜君公布夜染为继承人之前，杀了老夜君。夜宸顺利袭爵，之后夜染母子还不是任由夜夫人捏扁搓圆了？”闻人檀一步步给我分析着。
我忍着心惊，又问：“可杀老夜君，一定要用黑狐令吗？”
“夜宸当时手上掌握的长啸铁卫数量有限，冥宫那边又放过话，不会干预世家袭爵之事。所以，只能把注意打在黑狐令上。”
“可那个时候我即将与他完婚，夜宸要是去跟我爹说明了缘由，我爹肯定愿意借兵给他的。毕竟我是要嫁给夜宸的，我爹不会愿意看到我吃苦的。”
看和我无论何时何地都在为夜宸辩解，闻人檀挫败的叹了口气：“你怎么就是不愿意相信呢！”
“你果然是傻。”闻人羽发出一声不屑的轻哼，与我分析道，“若是明目张胆的与幽城借兵，一来容易被老夜君发现。一旦打草惊蛇，夜宸就全输了。二来，黑狐令的威力谁也没见过，召唤出来的鬼杀掉老夜君后，夜宸才不会背负弑父的罪名，可以在长啸府堂堂正正的继位。”
这倒是……
在这件事上，无论我怎么想，都无法为夜宸找到一个合理的辩解。
“那后来呢？”我问，“夜染的成年礼上，老夜君说了什么？”
“他什么也没说。”闻人檀黑着一张脸。
我不解，闻人羽笑道：“那老头子在夜染成年的前一天，死了。”
我一愣。
闻人檀进一步解释道：“说是寿元已尽，点在长啸府的魂灯没有受到损伤。但真相……谁知道呢。”
无论是活人还是阴灵，修炼到一定程度后，能够与天地进行简单的感应，因此也可以推断出来自己的寿命，也称作寿元。
修为程度相当的修士寿元相近，但也有差别。小的相差几年，大的可以有百年。
长啸府延年益寿的宝贝多，老夜君修为一直没有突破瓶颈，但靠着那些寿元丹之类的宝贝，愣是多活了上千年。
他哪一天死都不稀奇，但偏偏是在夜染成年的前一天。
“因为他去世，夜染的成年礼也没有办成，直接成了吊唁会。”闻人檀冷冷的道，“之后，夜宸袭爵成为夜君，以雷霆手段处理了一批鬼后，坐稳了夜君之位。而夜染的母亲，也死了。”
这件事我倒是想起来了一些。夜染的母亲是个小妾，本来是要抬成侧妃的，但在正妃夜夫人的强烈反对下，没有成功。
一个小妾的死是不需要对外说明什么的，但当时我与夜宸走得近，所以知道一些。
夜染的母亲，说是追念老夜君，为老夜君殉情而死。
具体是不是我不知道，我只记得那是异常美貌与张扬的女子。
那样的女子，即使我只见过她几面，也清楚她只会为自己而活，绝不会为老夜君殉情。
只是我一个外人，对这些事终究无法说什么。
夜染会因此记恨上夜宸吗？
我一惊，下意识的就起身想要回长啸府与提醒夜宸小心。
然而，坐下来太久了，听到的事又太令我震惊，我居然连腿麻了都没感觉到。
一站起来，那腿跟抽筋似的，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啃食。
我一个没站稳直接往下倒去，闻人檀忙上前扶住了我。
“轰——”
与此同时，洞外传来一声巨响，整个山洞都跟着颤抖起来。
洞口的石头被打破，闻人羽戒备的立刻抽剑上前，两道人影却出现在了那里。
“大哥，你为了她找遍整个幽城，她却在这里跟情郎私会！”夜染的声音满是嘲讽。
因为腿麻，也因为刚刚的巨变，闻人檀担心是有鬼偷袭，将我几乎抱在了怀里。
我这才发现自己与闻人檀的姿势有多么的尴尬！
我想要推开他，可是他却加大了力度死活不让我动弹！
夜宸黑着脸一步步朝我走来，闻人羽看热闹不嫌事大，上前拦住了他：“夜君，没看见我爹跟我后娘正蜜里调油么？别上前——”
“滚！”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夜宸一声吼断。他一个箭步上前，抓住我的手臂后将我强行从闻人檀的怀中拽了过去。
闻人檀伸手想要将我枪击去，夜宸握在右手的剑当即便朝他回去。
闻人檀往后退了一步避开剑锋，闻人羽担心他爹出事，忙想冲过去，却被夜染拦住了。
四方僵持，眼看就要打起来。夜宸的脸色相当的差，我想要跟他解释：“夜宸……”
他却不让我会说话：“回家。”
不等我再说什么，他狠狠剜了眼闻人檀，便拖着我往外走去。
走了两步，又察觉到我的脚不便，他索性打横抱起了我，气冲冲的带着我走了。
“喂……”闻人檀在身后喊着，被夜染打断了。
“别喊了，那是我哥和嫂子的家务事，用不着你这个外人。”
“那明明是我后娘。”闻人羽不落下风的道。
夜染嘲讽：“没想到闻人大人还有给人当儿子的习惯。”
“总比某些鬼喜欢给人当孙子的好。”闻人羽也嘲讽。
夜染的脸色一下子黑色，握剑便想要动手，被走到洞外夜宸低喝一声：“还不走？”
“你们给我记着！”夜染丢下一句狠话，气恼的转身跟了上来。
夜宸将我抱到了他的乌骓上，自己坐到了我的身后。夜染同样骑上了自己的坐骑，两人随即便朝长啸之地的方向而去。
走了好一会儿，我瞧着夜宸的脸色没一开始那么难看了，试探性的开口想要解释：“夜宸……”
夜某人冷哼一声。
“我错了……”我态度诚恳的认错，夜宸依旧是理都不理我。
倒是夜染，瞧见我这样，不快道：“璐大小姐怎么会有错。”语气满满的嘲讽，“我大哥一听说你失踪，丢下长啸之地上百只老鬼家臣就赶去了幽城，将幽城翻了个底朝天，又不惜用自己的精气……”
“夜染！”夜宸蓦然大声呵断了夜染，“你去幽城将长啸铁卫带回去。”
“哥！你为什么不让我说下去！”
“你去不去？”夜宸罕见的对夜染加重了语气。
夜染恼怒的瞪了我一眼，调转马头往幽城而去。
我的心却是因为他的话而不安了起来：“你做了什么？”
“没什么。”夜宸冷冷道。
看夜染离开时那心疼的模样，夜宸肯定是做了大牺牲，我的心里着急起来：“你不要瞒我！”
“那你为何瞒着我去找闻人檀父子？”夜宸反问，语气着急而气愤。
他怕他误会，忙解释道：“我是找他们去问璐家的事，没有做其他的事！”
“璐家的事我会帮你查清楚，用不着去找他们！”
“可是他们有线索……”
“他们有线索我就没有么？”夜宸这回是真的生气了。
我撇撇嘴，本来是想着在闻人檀那里问清楚后，速战速决，在长啸铁卫们发现我失踪前就回去的。
但是由于闻人檀给出的消息太过令人震惊，我只顾着给夜宸开脱，一时没注意到时间，这才耽搁了。
“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你要是再出事，你想过我么？”
“我错了……”
“知道错了还去找他？”
“我只是想知道更多璐家的事……我是璐家唯一活着的鬼了……我不想我爹一直都背着一个反臣的名头……”说到这里，我的眼睛微微湿润起来。心中除了悲伤，还有些委屈。
夜宸长长的叹了口气，终于没那么强硬了：“我知道你不会跟闻人檀有私情，你是我的女人，我若是连这点都不相信你，也不配你！但是！夏笙！你不该瞒着我去找他！”
“我以后不敢了……”
“以后离他远点！”夜宸提起闻人檀就生气。
我本想顺着他的话点头，可到底是不想骗他，没有应声。
夜宸这下更不高兴了：“笙笙！你还想见他？”
他显然是想要我反驳的，可是闻人檀知道太多的消息了，我不忍心就错过了那么多的线索，让凶手逍遥法外。
“他是我爹的暗卫……”我委婉的告诉着夜宸，闻人檀还有有用的线索。
然而，夜宸却是一点面子都不给：“他是你爹都不行！”
这一句话蓦然在我的脑海里炸开，时隔了上千年，我望着夜宸如今棱角分明的脸，又恍惚看到了当年那个霸道不讲理的他。
当年的他，也是跟我说过这同样的一句话，就在璐家出事前几天。
他是为何说的这句话呢？
我仔细想了半天，没有能想起来，只记得他当时非常非常的生气，然后我们就冷战了。
我回了幽城，他也回了长啸之地。之后的几天里，我们谁也没有再理谁。
我爹看我到那副样子，就知道我是被夜宸欺负了。一怒之下，他似乎是写了退婚书。
对了！夜宸当年送来的聘礼，就是那个时候被我爹给送回去的！
我和夜宸的婚约，原来早就解除了……
我忽然觉得可怕，这件事是我身为夏笙之时便坚信不疑的事。可如今，居然发现坚信了这么久的婚约，原来两千年前就已经作废了。
我不记得这些事了，夜宸却该是记得的。
可是，他却还是口口声声的说我是他未婚妻。
他要是真的那么在乎我！我爹将聘礼送回去的时候，他怎么就直接签下了那份退婚书！
混蛋！
我察觉到他环在我身前的手臂不断收紧，想起当年的事就更加生气，拿出吃奶的劲掰开了他的手。
夜宸一愣。
我推开他直接跳下了马。
身子立刻失重，直直的往下落去。我这才发现乌骓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飞上了天，我这跳马是直接从天空中摔下去的！
“笙笙！”夜宸焦急的声音传来，他丢下乌骓，自己飞身上前接住了我，这才松了口气。
“你闹什么！”他微微恼怒，见我脸色不好，下面的话也就没有再说下去。
乌骓已经乖巧的回到了我们身边，他再次将我抱上去。想了想还是宽慰了我一句：“有什么事我们回去再说。”
“现在就说吧……”一想到婚约早就解除了，我想起长啸府就觉得自己脸皮厚。
夜宸低头看向我，眼神微沉：“怎么了？”他关切的问，刚刚的恼怒与责怪刺耳看全部烟消云散。
我没有勇气告诉他婚约解除的事。
他是爱我的吧，不然的话，也不会在婚约解除后，假装完全没有这回事的与我在一起。
黑狐令的模样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闻人檀说过的那些话也如同一个坏了的唱片机一般反反复复的在我脑海里出现。
我告诉过夜宸黑狐令在我这里，他如果是为了黑狐令而假装与我在一起的话，也不是没有可能。
蓦然，我的心里就慌了。
“夜宸……”
“嗯？”他很快应声，“我在。”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他顿了顿，抱紧了我，“刚刚是太着急了，我不该凶你。别生气了，好么？”
我点点头，我完全不是因为他凶我而生气了。我知道在乎那个被解除了的婚约。
“你……爱我吗……”我不知道怎么了，就问出了这矫情的话来。心像是漂浮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之上，怎么也无法安稳。
夜宸抱紧了我，温柔的与我说着：“爱，当然爱你。”
“那你会有一天不要我吗？”
“当然不会。”他瞧见我的模样微微皱了眉，伸手擦掉了我眼眶里的泪水，“怎么哭了？不哭了，是我的错，我不该凶你的。我只是……太着急了……”
“着急什么？”我一边努力把眼泪憋回去，一边问道。
他顿了顿，尽管已经隐藏的很好了，但语气中的担心还是能被我发现：“担心你被闻人檀抢走。担心他说我的坏话。”
“我不会信的……”我低声道。
夜宸这才松了口气，抱紧了我，与我郑重的承诺着：“笙笙，我这一生，不会再负你了！”
再？
本该是听到“不负”而异常欣喜的我，却满脑子都是这个“再”字。
上一世，他负了我……
是怎样负的？
爹爹那双死不瞑目的眼仿佛还在眼前一般，可我望着夜宸，却不敢想象下去了。
浑浑噩噩的回到了长啸府，我连自己是怎么下马走进寝宫的都不知道。
夜宸在我耳边说了许多的话，我随口应着，却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一直到他要离开，我才喊住了他：“夜宸！”
“嗯？”他停下了脚步。
我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冲我微微一笑：“那些老臣们都在会客厅等着我，我现在过去应付他们一下，不然少不了让他们埋怨上你。很快就回来陪你。”
我点点头，又想起了上次在库房看见的东西，再一次问道：“聘礼……你送去幽城的聘礼……”
我不敢问下去。
夜宸折返回来，有些不解：“那些都在库房里，你要是想拿什么，就取了钥匙去拿，左右都是给你的。等我们成婚那日，若是聘礼不够，我再给你补上新的。”
“那聘礼怎么会被送回来的？”我鼓足勇气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