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禁】
蛇王宫的庭院里,有一处一眼无边碧水清清的莲花池。
自从童菀天被困在蛇王宫的那一刻起,她便经常独坐在莲花池边,看一池像撑开的雨伞一般密密叠叠的莲叶。
说来也怪,如今正值盛夏七月,该是莲花满池的季节。
可是童菀天被困蛇王宫已经有大半年了,却从未见到一朵盛开的莲花,甚至连花苞都不曾有过。
装满这一池碧水的,唯有满眼的郁郁葱葱,翠蝶碧伞般惟妙惟肖的莲叶。
这种异数,在蛇王宫歌舞声乐齐鸣的如今,并没有引起众妖的注意。
童菀天独坐在莲花池边雕花的墨色石墩上,手肘支在同样色泽及雕花的圆桌子上,侧撑着脑袋,懒懒的看着一池青青碧色。
她的身上是一条碧青色的长裙,就像来自古代宫廷师的杰作,简洁中带着几分出尘的华美,衬着她白皙的肌肤,带着几分温润的娇嫩,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晨露下最干净的嫩芽一样。
其实童菀天的衣服什么的,都是蛇王亲自给挑选定制的,凭她自己那有心思挖掘穿衣艺术?
尤其是在被囚禁后,心情非常不好的情况下,她怎么会有心思琢磨穿什么衣服好看?
“唉!~~~”童菀天坐的久了,干脆手臂一松,深深的叹口气,整个脑袋都就着手臂趴在圆桌上。
她很烦躁,也很茫然,更多的是心底渐渐滋生出来的等同于绝望的心情。
童菀天原本是多快乐多潇洒一个人啊!
可是被困在奢华的蛇王宫里,跟关在鸟笼里的鸟儿有什么区别?
……如果是当初……唉!
童菀天每每想起那日亲手将那枚钢钉刺入银午胸膛时的情景,想起银午悲凉绝望的眼,她的心底就会泛起一波一波酸苦揪心的暗潮。
她错了,她真的知道错了。
她干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儿啊!
她竟然杀了他,亲手杀了那个牵动她心的人。
当他的身体靠着她渐渐失去支撑时,童菀天感觉自己也死掉了。
如果再给她一次选择机会的话,她宁愿……她宁愿是他束住她的锋芒,将她禁锢。
可是一切都晚了,童菀天重重的叹气,像是要提醒她的灵魂还在身体里面,她,还活着。
想当时,看到已经死掉的银午,突然又醒过来,童菀天惊讶的几乎停止呼吸,那份惊讶里是几乎跳出口的兴奋。
同样的容貌,同样的对她不舍不弃……
童菀天却知道,昔日那个一边对她耍狠一边却巴巴的凑上来甘愿受死的银午已经不存在了。
如今,她面对的这个人……只是一个穿着银午身体的冒牌货。
唉!不提也罢!
童菀天心里难受的要死,每每想起,心里的那份酸楚暗潮总会直刺着眼睛,眼里不自觉的蓄满透明的水珠,她讨厌哭鼻子。
如果是如今这个笑里藏刀却残忍的蛇王,她宁愿是那个面冷的银午啊!~~~~
埋着脑袋趴在圆桌上的童菀天,手紧紧揪住心口的衣服,那里面很痛,真的很痛……
可又有什么办法?
大半年的光景,童菀天身上的锋芒几乎被消磨殆尽了。
她一度绞尽脑汁的想着逃出去的方法,那时候的忙碌现在想起来竟然是那么幸福。
因为只有忙起来的时候,她的心才不会闷闷的浸在苦汁里生生的痛。
童菀天想了很多种逃出去的方法,但无一例外的,都以失败告终。
第一次出逃,被女侍发现,失败。
第二次,躲过了女侍,却没躲过蛇王的影卫。……结果女侍被丢出了蛇王宫,再没出现。
第三次,她没在选择避人耳目的夜晚,而是白天借着游宫为名,中途遣女侍离开,就着蛇王宫最外围的院墙想翻出去。
结果,刚到墙头,就被突然冒出来的小小蛇头吓了一跳,当场从高墙上摔下来。
那个蒙头盖脸的影卫不知躲在那里,她摔落墙头时,快速出现,将她轻而易举的接住,稳稳落地。
当时童菀天没有被逮个正着的气恼,倒是看着影卫蒙在脸上的黑纱,有点像扯开黑纱看看黑纱下的脸,因为那个冰冷的怀抱里存着某种熟悉的感觉让童菀天留恋。
或许是为了打消童菀天逃走的念头吧!又或者是童菀天安于影卫的怀抱让蛇王看着不爽。
蛇王赶到后,看着童菀天,脸上一阵阴云密布。
童菀天以为蛇王会发怒,但没想到蛇王只是看了她片刻,就露出个吃定了拿准了的笑,抱起她越跃上墙头,沿着蛇王宫外墙走了一圈,让她把宫外景致看个清楚。
这方法确实管用,想起那些像爬山虎一样贴满墙根墙壁,将宫门堵的死死的蛇群,那些像黑夜冥灯一样,密密集集的眼睛,像死神寻觅猎物似的,让人禁不住想躲起来不被看到。
不但如此,童菀天还看到那个被她借口遣走的女侍,在群蛇的撕咬中凄惨的叫着被渐渐蚕食。
是蛇王故意的,故意让她看到的,她明明知道,却还是禁不住心惊的害怕。
童菀天当时真被吓到了,差点跳起来就逃走。
她告诉自己,那些都是妖,被蛇王处置了没什么。
可是看到一个生命在眼前被肢解被蚕食,还是由于她的妄想才被牵连致死的,童菀天非常内疚。
除此之外,童菀天还看到,在群蛇守宫的外围,是此起彼伏、层峦不绝的高山密林,以及从密林中传来的虎啸狼嚎……
还要逃走吗?童菀天又恼又心凉,她看到的每一样都很打击她出逃的信心。
童菀天明白,就算她的特殊体质发挥作用,躲过那些毒蛇,无视被蛇王处置掉的小妖生死,也很可能被林间的猛兽撕裂果腹。
就像,那个被群蛇蚕食的女侍一样……
童菀天就是有再大的勇气,也不过是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在那么多残酷的现实面前,她那会不怕?
死不死的倒在其次,可身上的肉被一块一块的咬下去,还不能立马死掉,就跟凌迟酷刑一样,直到露出白骨,被吃掉内脏……
那种情形真的很恐怖,很痛啊!~~~
本来想想都恐怖的事,又有亲眼所见的蛇群蚕食女侍镜头,随便一参照一设想,童菀天就害怕的不行。
碍着这些原因,童菀天沉默了很久。
不过还好,童菀天并没有就此消沉,而是经过三个多月的心里调整,说服自己实施第四次出逃计划。
估计是逃的次数多有经验了吧!
这一次那个影卫竟然没发现,童菀天大着胆子,走出宫门,看着一退两边的群蛇,童菀天心中狂喜。
她已经顾不了密林里的老虎猛兽了,她只想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奢华的牢笼。
可惜,等她走出宫门,未出五步,脚腕突然一紧,好像有什么东西勾住了她的脚。
童菀天摔倒在地,第一反应就是脚腕被蛇缠住了。
等她爬起来一看,才发现脚腕上那个蛇王亲手为她佩戴上的青金脚链正在散发着青色的微光,不知何时,上面多了一个小小铃铛。
铃铛轻轻摇着,发出一声声清脆的响声。
童菀天甚至看到铃铛边上有根细细的金丝,金丝绷紧了延伸向蛇王宫门内。
看到脚腕上多出来的东西,童菀天一阵慌乱,有种切实被当成玩物或是宠物拴起来的感觉。
她尝试挣了挣,试图捂住铃铛将扯断金丝,但是拽紧的金丝勒着青金脚链好像镶进了她脚腕上的皮肉里一样,痛的她眼冒泪花。
都已经踏出蛇王宫门了还是逃不走吗?
童菀天不甘心哪!
她看着蛇王宫门外大片的密林,心里郁闷的几乎滴出苦汁来。
她第一次深刻的认识到,凭她一个凡人是逃不出蛇王的宫殿,蛇王的手掌的。
童菀天猜的不错,蛇王给她宫内最大化的自由,却绝对不允许她走出蛇王宫门。
三千年前的祭品誓约虽然是与真正的银午定下的,但此时的蛇王本身就是银午的心魔滋生而来,可以说他的一切都原原本本的承继了银午,包括对童菀天的眷恋及渴望。
童菀天逃跑失败后,蛇王好心的给童菀天介绍了一下青金脚链的功能。
原来这副脚链被蛇王施过禁术,童菀天乖乖待在蛇王宫还好,只要她踏出蛇王宫不出五步,脚链的禁术作用就会出现。
青金脚链不但能及时纠正童菀天想要逃走的错误行为,还会在童菀天一次次出逃中渐渐收紧,直到勒进她的皮肉。
童菀天听了这话虽然心惊,但心里却仍然存着侥幸。
可蛇王将她最后一点侥幸都打破了,蛇王跟她说,青金脚链一旦勒进她的皮肉,尝到鲜血的滋味,就会成为她身体的一部分,禁锢她的灵魂。
那样的话,即使她死掉了,灵魂也无法踏出蛇王宫半步。
……
童菀天真的很不甘心。
她活了十九年,就算苏柳言为了保护她,总让宋铭海跟着,总让保镖不离身,甚至偶尔由于她太过叛逆而禁足不让她出童家大院。
但那些家人的保护,童菀天从来没有这种似被束住羽翼的感觉。
她原本多自由自在,多洒脱帅性的一个人啊!
可是现在,被囚禁在偌大个蛇王宫里,明面上像是蛇王最宠爱的女人,实际上这种失去自由的感觉,只有童菀天自己知道有多无力。
况且,每次见到蛇王的脸,她都会想起银午临死前看着她时的惨淡悲凉,甚至有些绝望的眼神。
……如果杀了我,能让你记得我,那你就动手吧!……
童菀天的心在煎熬中,渐渐变的麻木。
她没有拒绝蛇王的靠近及宠爱,因为她不想拒绝银午,那怕是被剥夺灵魂只剩下身体的银午,她也想感受他的存在,不想看到那张脸上再有半点伤感。
可是蛇王真的很残忍啊!
估计是将童菀天总看着他的脸发呆,小心眼的居然给童菀天看望童家人的现状。
不能离开蛇王宫,看看家人也是好的。
童菀天差点就要感动了,可惜当她从水月镜里,看到爸爸童卫国,妈妈苏柳言,以及弟弟童笑天和妹妹童菀灵。
却原来……
童家人都过的很好,唯一不好的就是童菀天从家人的眼里看不出半点对她的怀念,说白了童家人甚至童菀天接触过的朋友无一例外的被抹掉了有关她的记忆。
活了十九年,被莫名其妙的囚禁不说,连亲人们对她的怀念也一并给抹掉了,就好像童菀天根本没存在过一样,这种感觉诡异的让童菀天心底发凉。
她不敢相信的看着蛇王,结果蛇王只不过轻描淡写的笑着点点头,好像这本身就没多大点事儿似的,童菀天难过生气反倒显的童菀天小家子气了些。
被家人忘记,被异类囚禁,哥哥一样的宋铭海因她而死,银午在她的手下变了样……
这所有的事就像潮水一样,将童菀天浇了个透心凉。
她还能干什么呢?脚上的束缚她是解不开的,她不过是个凡人而已,那里斗的过蛇王宫的精怪?
况且,就算她出去了,又能如何呢?
爸爸妈妈已经不知道有她这个女儿了。
曾几何时午夜梦回,童菀天梦中惊醒,总忐忑的想:不是爸爸妈妈忘记了她,而是她根本就没存在过,她十九年的点点滴滴,不过是安置在一个虚位上的泡影而已。
不,怎么可能?那种事童菀天绝对不会相信的。
有时候,童菀天也会想凭她那么聪明的,要是有机会回到家人身边,一定能让爸爸妈妈记起她的。
可是,她不能啊!~~她不能把来自蛇王的危险,引到童家大院去。
那里都是她的家人,她的亲人,她绝不会做那种事的。
童菀天从来都自信满满,尤其是打架,手脚利索那程度,几个彪壮大汉,她都不放在眼里的,可是换成妖的话……
她虽然自信,却从不是盲目的自大。
连日来的沉默,童菀天想的很清楚,她是绝对打不过蛇王的。
甚至连猎影,连蛇王宫的影卫,那帮围在蛇王身边的女人,一个两个,她都打不过。
“小姐,该是用饭的时候了,请回吧!”丽丽一身浅粉色的长裙,打扮的像古时宫廷里的丫环,规规矩矩,工工整整。
童菀天每每听到丽丽的声音,都会忍不住瞧她几眼。
她真希望丽丽突然有一天,会冲着她伸伸懒腰,打个哈欠,懒懒的说:“小姐,吃饭了。”
那种近似无理的模式,却是童菀天最熟悉的人,从来没有半点拐弯抹角情绪的丽丽,贪睡贪吃,性子懒散却很直接,那才是活生生的丽丽啊!
可是如今……童菀天连叹气的心情都没有了。
而几次出逃后,当蛇王将丽丽安排在她身边开始,她就知道,她逃不了了。
整个蛇王宫里的精怪是死是活,童菀天都可以心安理得的告诉自己,死的是异类而已,多死一个才好,可换做丽丽的话……
童菀天看一眼满池莲叶的莲花池,心里凉到极点,她知道,她再没有逃出去的勇气了。
至少在丽丽安全逃离前,她无法不顾丽丽的死活。
丽丽很安静,除了一应服侍必须用词外,几乎连一个多余的字都不说,就像个……真正的木偶。
对此,童菀天很无奈,也很无力,从她知道这世界上有妖以来,她就很理解一个人变成木偶的过程,甚至要不了一秒钟。
童菀天沿着蛇王宫庭院里,彩色鹅卵石铺成的蜿蜒小道,慢慢踱步往回走。
左手伸进右手的袖筒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缠在她右手腕上的一条碧色小蛇。
童菀天很想那条银凤素锦,虽然那条蛇毒死了李崧,但如今被困在蛇王宫里,对她来说,连那条杀人毒蛇,她都觉得亲切。
她也时常想起银午墨红色的眼睛,冰冷的神色,以及坚实有力的双臂,绵长冰滑的蛇尾……
可是那些都被她毁了,亲手毁掉了。
她现在只有这条不足半臂长的小蛇了。
或许是童菀天将对银午的念想寄托在了碧色小蛇身上吧!
每每感觉到小蛇的存在,总能让她在几乎绝望的生活中燃起点点希望。
童菀天这辈子的生活太平顺了,被苏柳言,被童卫国,被宋铭海,甚至连童笑天都让着她保护着她。
这么多亲人,一下子全不在身边了。
这份打击虽然对童菀天的刺激很大,但她却从来没有放弃寻找希望的机会。
比如,钢钉刺入银午的胸膛时,银午性情大变,变成只会囚禁她的另一番摸样。
那再有一根钢钉的话,那个冷冰冰的银午还会变回来吗?
那颗银午亲手摘下,握在手心里仍在跳动的心脏,或许只要放回宋铭海的身体里,宋铭海就能活过来了吧!
甚至连李崧也能死而复生呢?
童菀天时常想,既然这里的一切都是非自然存在着的,那不正常的事,才算是正常的吧!
不过,想想,也只是想想。
她能如何呢?
想着法的让蛇王对她放松警惕,想着法的说服蛇王解开她脚腕上的脚链,想着法的让蛇王带她出去走走……
似乎只要有一条能如了她的愿,她都能距离目标近那么一点点的。
要是能说动蛇王带她出宫走走该多好啊!
最好能碰到个茅山道士什么的,顺带灭了妖还她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