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封闭的大门被缓缓推开,簌簌的掉下了很多灰尘,足见平日里如非大事,祠堂门想来都是封闭的。
夏梵小心的扶着太奶跨过了半个小腿高的门槛走了进去,魏民德紧随其后,欲要把门给关上了,却被太奶一声令下给阻止了。
“民德,去,把大家都叫过来。”
魏民德心底咯噔一下,心道坏了,连忙说道:“为啥还要叫大家过来哟?”
太奶用一副不容商量的语气说道:“当初见证的人,今日便是一道来见证!”
魏民德叫苦不堪,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本来就不该进行,还要昭告所有人,岂不是更加放肆了吗?魏民德偷偷看了眼已经一副油尽灯枯模样的太奶,心中重重的叹口气,既然已经这么做了,那么昭告所有人似乎也没什么了,只好道:“我就去咧,阿兰,你撑着点啊!梵子,照顾好你太奶!”
夏梵点点头,沉默的看着魏民德一躬身,一溜小跑的出去了。
在等待的时间里,夏梵亲眼见着太奶的脸色慢慢衰败,而太奶的眼神至始至终都在遥遥的看着祠堂里头,那排列的整整齐齐,满满当当的牌位。
半饷,空旷的祠堂内传来一阵幽幽的回音。
“太奶,其实,我并不需要的。”
这个婚姻名存实亡,那个所谓的冥婚丈夫,已经与她再无关系,不过是一场逝去的记忆,她早已压在心底,不在回顾。
干枯如同树皮的手一把抓住了夏梵的手,太奶将眼神从牌位上转了过来,老眼浑浊中还是清晰可见那里头的决绝,“梵子,太奶绝不会让魏家庄子在耽搁你一丝一毫!”
微微张嘴,却已然不知说什么,似乎话语在这一刻都是多余的。
最后,夏梵只是顺从的点点头,既然可以解除,那么便解除吧。
从此以后,她与他或许真的不再有牵扯,连名义上也不复存亡。
“待这件事过后,太奶有事告诉你哟!”太奶似乎是好不容易才下了这个决定。
夏梵讶异,但没有立刻问出来,因为这个时候,从门口处已经传来了隐隐的脚步声,看来是那魏民德手脚迅速的喊来了庄子里的人。
很快,一个接着一个,不断有人开始往这边涌进来,眼神中或诧异,或迷茫,还有着看好戏的态度,他们这么被族长临时喊过来,早就满肚子的疑问了,但是谁也没有在这个时候开口,明眼人都看出了这个平日里在庄子里德高望重的老太明显的衰败迹象。
魏民德在人群让开的缝隙中挤了进来,对着太奶说道:“都给你喊来了咯!但是阿兰啊,这个时辰不太合适啊,啥都没有准备!”
小脚老太也知道这个时辰太匆忙,但她更清楚,自己已经撑不了多少时间了。
“就这样吧!”太奶强硬的回答。
魏民德不在反抗,而是命令起几个年轻壮实的小伙子将桌子椅子什么的放好,还摆上了祭品,铺上了白布,正正的摆在了祠堂的中央部位,正对着那些个牌位,像是特地在牌位面前立下证言一样。
夏梵稍微看向了人群,记忆中那个老实巴交的汉子似乎不在,魏民德敏感的发现了夏梵寻找似的目光,脑袋点了一下,道:“梵子哟,你在找啥?”
夏梵收回了目光,“没事。”
魏民德试探性的问道:“你在找路子咧?”见夏梵没有回答,但明显是默认的态度,接着道:“路子可是下一任族长啊,我让他出去历练一番见识见识再回来咧!”
说不清的一丝失望浮现在心底,夏梵很快的压下,将目光放在了已经摆好了的桌子上,此时一张摊开的有些破旧的族谱被郑重的放在桌子上。
魏民德上前了一步,站在了众人的面前,咳了两下,顿时所有的谈论声都闭上了嘴,几百双眼睛纷纷注视了过去,因着祠堂无法容纳所有人,所以还有着门外候着的一部分村民,拔长了脖子往里头看。
“今日,我请各位聚在祠堂实则有一件重大的事要宣布。”
魏民德的表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另底下的村民又开始小声议论起来,魏民德赶紧喝止,道:“安静!都给我安静!四年前的时候,你们亲眼见证了一场喜事,那么现在……”魏民德特意停顿了一下。
提起四年前的喜事,加上颓败的太奶和面无表情的夏梵,明眼人已经想起了四年前那一场诡异至极冥婚,不少人的脸色立刻变了,还有着恐惧。
魏民德满意的看着众人变了的脸色,终于不再是他一个人惶惶不安,再次清了清嗓子,将话给说完,“让我们见证,这一场冥婚即将无效化!”
随着最后一个字的落下,本是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村民一下子爆发了惊叹。
冥婚还有解除的道理?!
这是在开玩笑吧?!
更何况,这结下的冥婚还是为了保佑庄子,这贸贸然的解除会不会招来什么不幸?!
总之,底下的人议论纷纷,但可以肯定的是,没有一个人赞成解除的,夏梵环顾四周,冷冷的笑了,人都是自私的,只会关心自己的利益,没有一个人想过,结下这冥婚的她又是否愿意,是否开心。
魏民德见众人谈论得差不多又安静下来之后,毫不拖泥带水的说道:“总之,这个婚必须解除!”
这下子有人不干了,“族长!这样会不会得罪地下的那位大人?”
“就是,这种大逆不道的事!”
“族长,这当初答应得好好的,怎么就变卦了?”
此时,本是靠着夏梵搀扶的太奶一把推开了夏梵,走上前,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大吼:“我家梵子不该继续遭这个罪!你们有谁不乐意的,都是跟我这个老太婆过不去,得不得罪那位大人我不知道,但是我死后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
这句话既是威胁又是半恳求,太奶的庄子里的地位是一定的,面临着她临死前的要求,似乎没有一个人敢在说话,更别说提出异议,加上,他们都相信死后会变成鬼,如果不顺应着就会被鬼缠上。
当下已经没有人在说话了,默默认同了,太奶站着重重的喘了几口气之后被随后站上去的夏梵重新扶住了。
魏民德这个时候赶紧出来打圆场,“梵子已经为这个庄子保佑了四年,也就足够了,总之今天这件事就这么定下了,就让大伙儿做个见证吧!”
这已经明显是必须要举行的事了,任何异议都没有用。
魏民德亲自站到了桌子中间,摆摆手,就有人把一直大公鸡抱了过来,鸡头还绑着一个红色结,另一个端上了一把绑着白丝带的剁骨刀。
太奶一把推开了夏梵的搀扶,示意她上前,夏梵只好松开手,站到了桌子前,看着底下摆放规整的族谱,只见在她的名字仍然是魏梵,而她那一栏旁边划了一个分支线,那是属于配偶的位置,然而此时那里用着一个大大的‘阴’字代替,这代表着她结得是冥婚,且连对方的姓氏都没有资格写出来。
夏梵久久看着那一个‘阴’字,神情有些恍惚,四年前的今天,那一场不可思议的冥婚,盛大,庄重,而又诡异,那些画面似乎还在昨天,这四年间经历的事一幕幕浮现在脑海里。
相遇,相识,相爱,中间她所经历的迷茫,挣扎,直至最后的妥协,像回放着的录像带,一点一滴的重现,夏梵的眼朦胧了,露出了一抹欲要哭出来的笑,画面最后定格在,宝宝消失的那一瞬间,以及他身旁一痛站着的那一道倩影。
画面消散了,心底空落落得厉害。
一并消失的,或许还有他们本就不牢固的感情。
心,募的痛了,痛彻心扉。
无数个日夜,她从噩梦中醒来,日复一日,大汗淋漓,泪光闪闪,将枕头都沾湿了,睡梦中的哭泣换来的是白日里的煎熬,那些训练那些骇人听闻的任务,她一并坚持下来了,为的不过是赎罪。
断了吧,彻底断了吧。
“梵子?”
魏民德的呼唤将夏梵从那些伤痛的回忆中拉扯回来。
夏梵仰头,缓了一会儿,再次低下来的时候,那些悲伤痛苦全部消失了,就像不曾出现一样,那日酆都城的大婚就应该结束了,而今所做的一切是早该注定的结局。
“我需要怎么做。”夏梵问道。
魏民德见夏梵终于没事,赶紧道,“等下你握着刀,把鸡头剁下就可以了。”
夏梵点头,双手毫不费力的拿起了那把剁骨刀,刀锋上的冷光反射在脸上,让夏梵的表情更加决绝。
地上有一张铺好的红纸,那个被抱着的大公鸡放在了红纸上,因着一双鸡爪被捆绑,也不动弹的蹲着,那颗硕大的鸡头来来回回的动着,像是观察着,丝毫不知道自己即将要面临断头的命运。
魏民德拔高了嗓子,“月明星稀,晨霞映影,天地为证,魏家有女,从此孑然一身,再无所顾,再无所牵,媒妁之言不在作数!”
话落,夏梵蹲下了身子,空着的手摸了摸鸡头,表情有着飘忽,像一根飘着的羽毛慢慢的落入心湖,沉入湖底,那双眼也从缥缈变得深沉,仿佛要将一切都吸了进去。
众人屏住呼吸看着前面,心,都不由自主的提着,没有人注意到,明明是大白天的时刻却开始黑云压顶,不知从何处飘来的云层遮住了阳光,密密实实,不透一丝光芒,雾气也开始慢慢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