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被炎罗握在手上的花,有一个好听的名字--曼珠沙华。
被誉为黄泉路上的妖精,生长在彼岸上的血红之花,花开花落尽是一片妖艳,然,花叶不相见,生死两相隔,这是一种象征着绝望的花。
九样事物中,最后一样事物却是这么一朵花,一朵生长在地府之中,黄泉路奈何桥上处处可见的花,此时,却被炎罗捧在手上。
魏梵的意识苏醒了,正是因为这朵花的感应,哪怕她知道复活宝宝无望,却还是抵不过那真感应,然……它为何会被炎罗捧在了手心?
他的神色还是如那日一般的清冷,那般僵硬,但唯独那双眸子透出了主人的所有情绪,那眼睛里含着的情绪凌乱,混沌,时而红光乍现,时而暴戾溢出,像是交互着两个不同的情绪,互相压制,互相争夺。
魏梵看着他,没有了任何动作,从胸口处似乎还有些疼,一抽一抽的疼,明明所有的伤势,就连那个大洞都被修复好了,她为何感到疼?是不是因为见到了他,所以才这般疼?
炎罗捧着花的手没有放下,就这么倔强的伸着,大有魏梵不接下便一直不收回去的架势。
终于,魏梵说话了,“你为何会知道。”
为何知道这曼珠沙华是那最后一样事物?
就连被植入的释迦夜也未曾感受到它的波动。
唯有它出现时,那股强烈得快要冲击心魂的波动将她唤醒了。
炎罗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似乎他所有的清明都逝去了,喃喃不断的重复着两个字:“莫嫁……”
“梵儿……”
“梵儿……”
一声声宛若情人般的低喃从那张僵硬的脸上泄漏,有着说不出的怪异和违和。
在场的所有鬼魂都没有动弹,像是化成了石头一般定在原地。
释迦夜的脸色阴沉,但奇异的,他也没有动弹,就这么看着面前的这一幕,连带的张天师同样闭上了嘴。
魏梵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道:“我这里,很疼。”
“被你刺穿的时候,我这里很疼。”
“红缨带是用我的血染红的,最后却穿过了我的胸口。”
三句话落下,炎罗的身体开始抽搐,不明显,一阵一阵的,更像是在发抖,他脸上僵硬的表情开始皲裂,那双眼睛更是从红黑两色中相互交叠,就连握住曼珠沙华的手都有些不稳了。
魏梵勾起了嘴角,道:“我不知道你怎么找到这个的,它是第九样事物,原本有了它,宝宝就可以复活了。”
“他可以有一个名字。”
“他可以叫我娘亲。”
“他可以,真正的被我抱住。”
说着,魏梵的笑容瞬间收回去了,她睁着眼,恶毒的看着不停抖动的炎罗,道:“你知道吗,他连名字都还没有。”
这句话像是压死了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炎罗僵硬的表情整个破裂开来,像是隐忍了巨大的痛苦一般,眉头紧皱,面色狰狞。
看着他这幅模样,魏梵奇异的感受到了胸腔里弥漫的一阵快意。
“但这一切,都太迟了。炎罗,太迟了。”
炎罗那张嘴里只能不断的呼喊她的名字,“梵儿……”
“我吃了半魂丹,你知道什么是半魂丹吗?就是用来复活宝宝的丹药,我辛辛苦苦收集了七样东西,最后融合了,救得人……却是我。”
魏梵的语气,吃出乎意料的平静,就像陈诉了一个在普通不过的事实一般。
而听得人都生生的被震慑了,张天师的心中升起了不好的预感,他就要上前一步的时候,释迦夜拦住了他。
“让她说。”释迦夜拒绝了张天师的插手。
张天师刚想生气的顶回去,一转头却见释迦夜此时脸上的表情,竟然是近乎诡异的满足!像是看到了炎罗这幅模样而感受到从内心深处生出的满足。
这让张天师吓了一大跳,心道,疯了,疯了,都疯了!
“我吃了半魂丹,所以我没死。我夺取了宝宝生存的希望,我是害死他的主谋。”
“但你……但你也是……帮凶。”
“莫尘逸,我是主谋,你就是帮凶!我们一起将我们的孩子给灭杀了!”
话刚说完,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的快意排山倒海般袭来,魏梵克制着笑意,那种带着刀刮般疼痛的笑意反复折磨着她的神经。
为什么要过来!
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
为什么要带着第九样事物站在她的面前!
又为什么……要将她唤醒!她不想醒来,也不愿醒来!是她,是她夺去了宝宝最后的希望,与其这样的活着,甚至还不如死了!
但是她不能死,她怎么能死呢?死了之后她轻松了,那么宝宝的希望就是足篮打水一场空,没有任何意义!
所以她不能死,她要好好活着,活着承担这一份痛苦,活着承受自己犯下的错。
但是这一切真的太痛了,蚀骨一般的痛,就连呼吸都是奢侈,所以她逃避了,将自己的心神完全封闭了,只要这一副躯壳还行走在人间便可以了,她只想躲避一下。
所以,为什么要唤醒她呢?为什么……
她恨,恨不得咬死面前的他,却更想让他承受她的痛苦!
“是!你是阎罗王,你有大把的事情要处理,你的身份地位都有了,但我呢?你想过我吗?”
“对,你失忆了,你被控制了,你的借口会有很多,但这******与我何关?!”
“我让你失忆了吗?我让你被控制了吗?莫尘逸,你就是个懦夫!彻头彻尾的懦夫!”
“怎么样?挣不开吗?想不起来吗?这就是你一次又一次的伤害我的理由吗?”
魏梵的声音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一样,她暴躁,她狂怒,她像是要崩溃的人。
被强制唤醒的意识再一次的承受了害死宝宝的罪恶感,她痛苦到无法呼吸,所有的理智都见鬼去吧!她那么痛,那么苦,凭什么啊?凭什么他可以把她的一切都打破了,还像没事人一般?
现在捧着个破花跟她说,梵儿,别嫁?
去你娘的别嫁!
“莫尘逸,我说的有错吗?嗯?你告诉我,错的人究竟是谁!”
像是说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魏梵捂着嘴,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挡也挡不住。
这一幕,就像是疯了一般。
释迦夜死死的拦住了张天师,并用上了些许灵力,后者抵抗了一下,最终还是放弃了,他老了,还是不要参合这些后辈的事了,那些话……
张天师忍不住心酸了一下,那些话,只怕是这女娃藏在心底的话了,她究竟忍了多少苦楚?那表面云淡风轻的假象里欺骗了多少人?从没有谁天生就坚强,是他太觉得女娃就应该这么坚强,想不到她骗了所有人,也骗了自己啊。
炎罗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从他身上散发出的悲哀太过强大,那些鬼魂皆被镇开了三步,如果不是因为释迦夜在这里镇压着,恐怕他们会逃的一个都不剩,鬼物天生对强者的畏惧,身为殿王的炎罗更是他们无法直面的存在。
他在挣扎着,像是跟身体里的什么东西挣扎着,眼睛越来越红,他的手臂根根青筋裸露,他的脸色像是被困住的凶兽一般,他想要嘶吼,想要做些什么,但最后,他只是站在原地,无法前进一步。
就连想说出的话都堵在了嗓子眼,至于下一声声压抑,破碎的吸气声。
看着他这幅模样,魏梵突然生出了一抹同情。
究竟是在同情他,还是在同情自己?
这已经不重要了……
魏梵上前了一步,一把抓过了他手心的曼珠沙华,哪怕他此刻像是要发狂的状态,但是握着曼珠沙华的那只手没有丝毫颤抖,那一朵娇艳的花从未被蹂躏,完好无损的躺在他的手心上。
“莫尘逸,你不配拿着它。”
魏梵听着自己的声音,像是刀子一样的犀利。
拿过了曼珠沙华,魏梵诡异的眼神盯着这一朵花,那一片片花瓣都还带着地府的阴冷气息,散发着奇异的芳香,娇艳欲滴,诱人心魂。
接下来,魏梵作出了一个谁都没办法预测的动作,她一把拽住了曼珠沙华,张开红唇,生生的将花塞进了嘴里,就连嚼也没嚼的就吞下了。
张天师再也忍不住大喊:“有毒!”
是的,曼珠沙华,生长在彼岸上的花,又岂是看起来那般无害?
然而魏梵不为所动,她的眼神一刻也没有离开过炎罗,她放下了掩住嘴巴的手,喉咙上下滑动,花已吞下。
“我有罪,罪孽深重。”魏梵笑着说。
她伸出手,食指指着炎罗。
“你也有罪。”
“我受到了惩罚,你又怎能安然无恙。”
没有人知道这句话的意思,但这不妨碍他们接下来看到的这一幕。
魏梵猛地咬破了手腕,那里还留有之前浅浅的伤疤,瞬间,又一次被撕破了,鲜血淋漓,较之上次的伤口更深,也更痛,血肉模糊一片,触目惊心。
但魏梵像是感觉不到疼了,也对,受过了穿心之痛又怎会忍受不了这般疼痛?
血一滴滴的落下,引起了鬼物的一阵骚动,但没有一个鬼敢上前。
魏梵看着炎罗的脸,嘴里突然蹦出了两个字:“血枪。”
话落,那些击落的血缓缓的开始变形,更多的血从伤口流出,不断填补,一个武器的形状慢慢的出现在面前,那形状何其熟悉!
释迦夜的瞳孔一缩。
魏梵虚脱的稳定了步子,手中的长枪已经形成,那竟是与炎罗的长枪别无二样!
这般庞大的武器,究竟耗费了她多少的血液?!
“莫尘逸,你欠我的。”
突的,魏梵挥动了手,那长枪刮起了风旋。
“噗呲。”
血枪刺入。
炎罗没有看自己胸口插着的长枪,他就这么看着魏梵,那不断交换颜色的眼眸里还诡异的闪过了一丝满足。
“梵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