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栎心里,怎么可能没有受到触动。
当年在卡其宫里,谁都疼自己这个洛西城来的公主。
而章姨,则是这里面最疼自己的那一个人。
章姨当年最不欢喜的孩子,就是明栎了。
虽然,的确,章姨没有给他留下比其他的孩子都多的东西来。
可是,再怎么说,若是将暗部给章家的孩子,自然也还说得过去。
只是,没想到,章姨最后把这暗部留给了自己。
明溪淡淡道:“二哥,章姨把她的产业,大都给了我。”
良久,狱室里才传来低低的声音,道:“那你还来见我干什么?我这儿没有你想要的东西了。”
明溪桀然一笑,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你什么东西。
我来,只是告诉你一声。
明年中秋节,是三哥和我姐的婚礼。”
狱室里的声音,依旧低低的,听不出起伏:“那很好。
我总算是明白了母后为什么那样喜欢你了。”
明溪似笑非笑问道:“是为什么?”
狱室里的声音变得冷淡了些,道:“因为你们很像。
总是莫名其妙的。
明明该留给自己后人的东西,却偏偏要留给一个不相干的人。”
明溪道:“二哥,你这话说岔了。
倘若章姨把什么都留给了你,到头来还不是照样会成为我的吗?章姨不过是心慈,不忍太多的杀戮罢了。
你知道你为什么入不了章姨的眼吗?”
狱室里忽然传来凄凉的大笑声。
明栎一边大笑,一边说道:“我怎么不不知道呢?不过是因为你罢了。
你来了王宫,把所有人的目光都赚过去了。”
明溪叹了口气,低声道:“二哥,你错了。
是因为,你和章姨太不像了。
或者说,是因为你太像你的父亲了。”
笑声渐渐止住了。
明栎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明溪笑道:“难道你竟然不知道吗?章姨和叶叔叔的感情,一直是很不好的。
不然你以为,云妃是怎么会进宫的?”
仿佛是想起了什么。
明栎问道:“云妃,是你的人?对不对?”
明溪并不作答。
明栎又道:“我总是想起来了。
云妃,是那一年你去了空海之后,才进宫来的。
为何你知道我父母感情不和,而我们几弟兄,竟然谁也不知道。”
明溪吃吃笑了,说道:“哪里谁都不知道了。
大哥是一直知道的。
只有你不知道罢了。”
明栎心中满是懊悔,道:“当年父王说得没错,可惜,我总没太在意。
你竟然有如此深重的心机,败给你,我无话可说。”
明溪淡淡道:“与你和你的父亲相比,我的心机,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
倘若那一****没有先行离开,凝翠楼如今必定还是好好儿的!二哥,我来见你,不过是想全了章姨的一个念想罢了。
我时常记着,她在时,待我怎生亲厚。
所以我不想让你死在我的刀下。
二哥,其实你的心计智谋,本不在我之下。
只是,你太过于罔顾伦常了。
我的父皇母后,明面上都是你的长辈。
更何况,我的外祖还是欧南家的商相,是你的外祖的前辈。
当年你在西河的时候,是如何狠心,才能下得了手呢?”
明栎道:“你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
什么人伦纲常,不过成王败寇罢了。”
明溪道:“好,我走。
你也保重。”
明溪走出了密狱,对白胡子的人说道:“辛伯伯,你这几日多派人手看着他,可别让他自己了解了自己。”
白胡子的老伯笑道:“好勒。
您就放心吧,出不了什么差池的。”
明溪望了望远处寂寥的天空,忽然又说道:“辛伯伯,我看,他也大概是不想活了。
算了,由着他去吧,这样老把他拘着,也不是什么好法子。”
白胡子老伯正犹豫着要不要回答。
明溪又说道:“辛伯伯,辛苦你了。
我走了。
您老人家好生照顾您自己。
我下次再来看您。”
明溪说着,从袖中取出两壶拂夜,又说道:“辛伯伯,这是拂夜酒,我送给您过年节喝。”
白胡子的老伯连声道了谢。
明溪笑着辞了老伯,便来寻凌音了。
凌音已经给凌曜传了信。
不一会儿,南风乐馆便闭门谢客了。
凌音正站在十丈之外的草地上闭目养神。
听得人声,便缓缓睁开了眼。
明溪道:“劳你久等了。”
凌音笑道:“不妨事的。
师尊,凌曜哥哥已经在乐馆里等候您了。
您看,您是吃一点儿东西再去,还是现在就去?”
明溪笑道:“我刚去见了一个故人,心里有点儿不大好受。
我缓缓劲儿再去吧!你想吃什么?”
凌音道:“这会儿还不太想吃什么东西。
师尊爱喝茶,不如我们去找一处茶馆,坐会儿聊聊,您看怎么样?”
明溪笑道:“也好。”
凌音轻车熟路地领着明溪进了一家茶馆,刚一进去,凌音脆生生道:“两份九弥清茶。”
明溪很少同别人一道喝茶的,甚至,知道她爱喝清茶的人,掰着指头也能数清楚。
只是,没有想到,凌音这丫头,竟然也知道自己的这个喜好?
这样一种被人关怀的感觉,仿佛回到了少年时代的卡其王宫。
可是,一想起今日在百花密狱的情形,明溪的心,便有几分酸涩了。
凌音见她脸色变化,笑道:“师尊是不喜欢喝九弥清茶了吗?”
明溪不答,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爱喝这的?”
凌音笑道:“这还用问吗?沐西姐姐给您泡的茶,清一色的清茶,我就是个瞎子,闻也该闻出来了!”
明溪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二人面对面的坐下来了。
明溪笑道:“凌音,你想不想知道,我刚才去见了谁?”
凌音笑答道:“师尊,你有什么事,尽管对我说吧!没有什么我想不想知道的,只要您愿意说,我便是愿意听的。”
茶香氤氲,愁肠千结。
明溪絮絮说道:“我刚才去见的人,小的时候,我叫他一声二哥。
我们从小一块儿在卡其宫长大,感情一直都挺好的。
可是,后来长大之后,他为了争权,在西河杀了我父皇。
人的变化,真是大啊!”
凌音虽然也有耳闻,师尊是旧时图坦王朝一位公主,却从小在卡其王宫里长大的事情。
可是,毕竟都是道听途说来的,没有亲耳听来的鲜活。
凌音宽慰道:“师尊不必如此,从前我来这百花城的时候,城门口的那颗树还长得不大,可是,现在已经长得十分粗壮高大了。
树都会变的,更何况人呢?”
明溪呷了一口茶,道:“当真是‘树犹如此,人何以堪!’罢。”
凌音又道:“师尊不必太过伤神了。
据我所知,虽然文王二子心狠手辣,可是三子性子倒是文雅温和得很。
更何况,您还有在宫闱之外的百花城主和桐川城主两个哥哥呢?!而且,文王世子,不是向来对您关照有加的吗?师尊不必为了这五分之一的不友爱,就否认了五分之四的友爱。
您说,是也不是呢?”
明溪笑道:“瞧你那一张巧嘴儿,把我的不高兴全说没了!回头一定好好儿赏你!”
凌音道:“师尊说笑了。”
明溪莞尔,道:“看来我的眼光还是这样好,收了你为徒弟倒也不亏。音儿啊,走吧,咱们去乐馆。前面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