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钟后,西南局三人闹累了,在桌旁喘息坐定,问潜渊:“你们住在哪里?”
潜渊告知了酒店名字和地址,无花局长歉然道:“可惜我不认得。三十八年来,我都在这附近周围一公里范围内活动,成都现在到底变成什么样,我也只是在电视里看过,从来没有亲自去过。”
寻秋池吐吐舌头,轻搡了一下潜渊。
潜渊明白她什么意思,还不就是说当局长好没自由,幸亏没有当成。
他没理会寻秋池,问无花局长:“您专程把我找来,就是为了问地震试验的事吗?”
无花局长点头:“我们西南局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你知道汶川地震我们四川遭受多大灾难吗?8.0级,7万人遇难,2万人失踪,40万人受伤,多少城镇村庄被夷为平地,多少家庭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惨不惨?太惨了!比东日本大地震还要惨!既然他日本人能够痛定思痛,追查原因,为什么我们不能查?既然他们敢设想东日本大地震是有坏人操纵,并且找到了证据,为什么我们不敢想?”
讲到激动处,他站直了身体道:“我虽然是个西南局的分局长,没有本领,没有实权,讲话也没有多少人听。但我是土生土长的四川人,我深沉地爱着这片土地和土地上的人民,我要为那些枉死的人民报仇雪恨,决不能让那些龟儿子选择者收割者逍遥法外,更重要的是,我要阻止下一次同样的事件的发生!”
“你觉得四川也发生了类似工人新村3栋那样的地震试验?”潜渊问。
无花局长掏出板式老年机,用手指忙碌地在按键操作,调出一条简报。那是反选择委员会内部简报,发送范围按照级别不同而不同,通常分局长这一级的简报,是潜渊、燕语等处长没有权限查看的。
他把屏幕上显示着简报的手机递给潜渊看,说:“现在已经是凌晨一点,所以这件事发生在昨天上午,我们这里L市的一家刚刚建好的家居广场无缘无故发生大火,然后毫无征兆地倒塌了。同时突起大火并且倒塌的还是你们华东局辖下浙江K市一家娱乐城,西北局辖下B市一家小商品城,这可绝对不是巧合。”
他沉重地说:“如果说有巧合,那就是按照原计划,现在我应该在浙江K市开会,而且就是和华东局、西北局两局的局长一起开。虽然并不是什么重要会议,可开可不开,但现在的情形却扑朔迷离起来,唯一的解释是我们的计划暴露了,选择者在会前给了我们一个惊喜。”
他说的这些潜渊和寻秋池都已经知道了,他们也一样困惑。反选择委员会就是一家秘密机构,它的内部管理比CIA、摩萨德、军情六处、朝阳群众等等都不遑多让,为什么连分局长联席会议这样的机密也会泄露呢?
而且对方居然采取这么夸张激烈的示威方式,莫非他们握有什么杀手锏,迫不及待挑起决战了吗?
提起决战,潜渊不免心里一寒,在人类的历史长河中,收割者和选择者挑起多次决战,每次的结果都是生灵涂炭,是一些几乎无法用文字、影像记录的屠戮、血腥与残酷,是纯粹的恶。伤口虽然能随着时间推移而愈合,然而隐隐作痛的疤痕不会消失,人类是带着伤痛蹒跚前行的。
“但愿不要。”他喃喃地说。
“不要什么?”无花局长问。
潜渊勉强一笑,摇了摇头。
寻秋池问:“局长,万一汶川地震没有选择者或者收割者参与,就是一场自然灾害呢?万一这次L市的家具城事故也是意外呢?”
“那我们认栽!”无花局长说,“老天爷,四川人民X你麻批!”
他说:“七处长,关于L市家具城,我们西南局的行动处已经着手处理,就不麻烦你了。主要是——我局已经开始对当年大地震重新调查,虽然我们不属于同一个分局,但总觉得应该告诉你们一声。有些事情虽然电话里也能说,但我特别想见你一面,所以冒险把你请来喝杯茶,吃一顿烧烤。”
潜渊微笑:“我也对您这位传奇局长仰慕许久了。”
无花局长立即正色:“那是当然,天下英雄惜英雄嘛!”
清风和明月闻言,在一旁抚胸作恶心状。
“好。”潜渊轻拍膝盖,“但凡有用得着我们七处的地方,请尽管开口。”
无花局长与之握手,算是敲定了合作协议,虽然他们双方迄今为止毫无线索,所有的讨论都建立在假设上。
夜深了,连锦里这样的繁华场所也显出寥落来,烧烤店所在的小街静谧昏暗,已经有很长时间无人经过了。潜渊和寻秋池打算回酒店休息,无花局长派清风和明月把他们送到街口。
“感谢你过来啊潜渊处长。”清风说。
“何以言谢啊?”潜渊笑着问。清风和明月都不是什么严肃人士,反而满嘴胡说八道,所以跟他们说话比较轻松。
清风说:“让我们觉得在这个世界上不孤独。”
寻秋池嘻嘻一笑:“我们都不孤独,我们是组织的人。”
清风说:“哪儿呀妹妹,我们这个组织从根子上说还是各自为战的,你们华东局太平度日,我们西南局可是疲于奔命哦!”
寻秋池撇撇嘴,心想从她加入反选择委员会这段时间来,可没见过太平的迹象。但转念一想,如果大地震是无量界的不速之客所为,那么比起遭受此等重创的大西南,华东那边的选择者也确实小打小闹,好比吸血蚊虫。
走了十多分钟,清风和明月与他们告别。
距离酒店不过再步行十五分钟,潜渊和寻秋池两人并肩散步回去。
潜渊说:“抬头看。”
寻秋池抬头,问:“看什么?”
潜渊说:“看天空——这是司马相如看到的天空,是李白杜甫的天空,是诸葛孔明的天空。”
寻秋池看,然后冷冷地说:“光污染。”
潜渊笑道:“难得有人毫无诗意到你这个地步。”
“我长脑瘤。”寻秋池说。
潜渊于是慈爱摸其狗头,表示她的脑袋里除了有脑瘤,还可能有猪肉绦虫。寻秋池于是在他肋骨上捶了一拳。潜渊猝不及防,一边吃痛一边笑着弯下腰去。
寻秋池说:“打死了你,处长就轮到我了!”
“处长可没那么好当。”潜渊揉着肋骨说,“烦心事可多着……”
他话没说完,便有九皋的电话进来。
九皋用古怪的口气问:“你们没用我提供的假身份买机票?”
“说什么傻话呢。”潜渊驳斥,“机票明明是你替我们买的。怎么了?”
九皋说:“我还想问你们怎么了,因为华东局突然发了一份措辞严厉的邮件,问七处长为什么擅自离开管辖区。”
“嗯?”潜渊问,“他们知道我在四川?”
“知道啊!所以让人想不通嘛,我们又从来不对他们汇报行程的。”九皋说,“我第一反应就是怀疑法师泄密。”
潜渊说:“啧,不可以乱怀疑人!”
九皋说:“可不是嘛,我正懊恼着呢!和尚在这儿一哭二闹三上吊说自己冤枉,他念经吃素惯了精力旺盛不要睡觉,我老人家还要休息呢!现在虽然看上去情绪稳定一点了,但我猜那秃驴正在房间里扎我的小人,搞得我头痛欲裂!”
“不是法师,他不会这样没轻没重,应该是别……啊!”潜渊突然想起来了,电话那一头的九皋也想起来了,两人同时叫道:“是芯片啊!”
寻秋池莫名其妙地问:“什么芯片?”
潜渊匆匆挂断了九皋的电话,对她说:“我头上埋着两枚芯片对不对?一枚是我原来的,一枚是我被迫当华东局代局长时,姚馥兰给我装上的。华东局很可能监控着那一枚局长芯片啊。”
“就好像GPS定位一样?”寻秋池问。
潜渊点头:“按照反选择委员会的内部制度,分局长不能离开辖区,除非大中华区总部批准,比如这次泡了汤的在浙江召开的分局长联席会议。所以贤和,还有刚才的无花局长,才会有好几十年呆在同一个地方之说。”
“分局长这么不自由啊。”寻秋池问,“那我的芯片呢?”
“行动处的人基本是自由的,虽然理论上需要报告分局,但实际情况是一周之内短期外出通常不报,比如我们上次坐专机去日本,反正分局也抓不着。”潜渊说。
寻秋池叫道:“那还等什么呀,赶紧给它取了呀!”
“回去再说吧。”潜渊道,“芯片这个东西植入简单,取出来就没这么容易了,倒也不是身体上有什么痛苦,而是手续太麻烦。我们反选择委员会到底是个官僚机构啊。”
寻秋池不以为然。
两人走到酒店,各自回房睡了半宿,早上六七点钟潜渊便过来敲她的门。她起床气大得要命,歪歪斜斜下床,拉开门怒问:“干嘛?!”
潜渊苦笑:“快洗漱,我们得赶最早的飞机回去。”
“干嘛?!”
“华东局派人来调查我。”潜渊说,“现在正坐在我们处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