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症监护室不同于一般的病房,里面住的是危重病人,一天中唯一的探视时间是下午三点到三点半。此时距离探视还有一段时间,重症室门口空无一人,只在双层自动玻璃门内坐着一个保安,以防止有人误闯。玻璃门内还有一扇和手术室门类似的隔离门,里面才是潜渊和寻秋池要去的地方。
他们俩身上的芯片能够帮助他们隐蔽在人群中,但在空荡荡的地方就不灵了,好在很快从电梯里涌出来几个家属,原来是有人正在手术,家属被通知提前到重症室门口等。
家属们小声地聊天,彼此安慰。十多分钟后,两名护工将一台病床从隔离门里推出来,要去手术室接病人。门开的一瞬间,潜渊和寻秋池迅速闪过保安,进入了重症监护室。
非常巧,徐同学躺在重症室的里端,几乎是距离护士站最远的地方。虽然没有任何遮挡,但对于两个幽灵一般的家伙来说,避开医生护士的眼目,再和徐同学聊几句并不困难。他们甚至都不用调整芯片,因为徐同学几乎就是将死之人,和寻秋池先前的状况非常相似。
被纱布整个包裹着的徐同学醒着,她通过肿胀得只剩一条缝隙的眼睛看到了的潜渊,眼神里充满着惊诧,呼吸粗重,唯一能动的左手抓起拳头,床头监视器里的心跳也开始加快。
潜渊居然什么都没说,单刀直入,将那张二百万面值的承兑汇票举在她的眼前。
徐同学的心率监控器发出了警报。护士站后的三名医护人员以及一名护工不约而同抬起头,朝这边走来。寻秋池拉着潜渊连忙闪在一边。
医生护士们检查了五分多钟,没有发现徐同学有什么异常,最后还是护工看见了她在哭。
“小姑娘真可怜,”护工怜惜地帮她掖了掖被子,“好端端的为什么要从楼上跳下来呢?你自己吃尽苦头,爸爸妈妈也伤心坏了。小姑娘啊,你不好做这种傻事哟!”
一名护士问:“她丧失了语言能力是吧?以后会恢复吗?”
医生将听诊器挂回脖子上:“也许会,也许不会,医学不是万能的。她把头骨都撞碎了,却能捡回一条命,从目前看来还没有变成傻子,便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护工摸着徐同学的头说:“瞧胡医生说的,怎么会是傻子呢?傻子才不知道哭呢,小姑娘一定是后悔啊,她身上难受啊!”
医护人员回到了工作台,护工也照料其他病人去了,寻秋池和潜渊趴在床底下,彼此都觉得灰心:徐同学根本无法说话,这下子什么也问不出来了。
当他们准备离开重症监护室时,因多处骨折直挺挺平躺的徐同学却奋力地拉动了身上的管线,响动提醒了寻秋池,她上前小声问:“你想说什么?”
潜渊说:“给她纸和笔,她的左手能动。”
寻秋池从口袋中掏出笔和便签纸,耳语:“你用左手会写字?”
徐同学微微点头,艰难地写下了两个歪歪扭扭的字——瞿铭。
“你的意思是,这张汇票是电影选修课的老师瞿铭给你的?”潜渊贴着枕头问。
徐同学因为脑部损伤暂时丧失了语言表达的能力,但是会发声,她轻声说:“嗯。”
潜渊问:“在你将麻醉剂交给他之后吗?”
“嗯。”
“在你舍友死亡之前吗?”
徐同学沉默。
“在你舍友死亡之后吗?”
“嗯。”
潜渊翻出手机日历,问:“哪一天?”
徐同学用笔尖指着那个日子,是她跳楼的前一天。接着她望向寻秋池,后者赶忙把便签纸递上去,徐同学写道:凶手。接着画了一根箭头指向瞿铭,在名字上点了一点。
外面传来一声金属撞击声,那是护工推着病床不小心撞上了电梯门——新病人来了。
重症监护室是个相当僻静的地方,有两道门,医务人员的工作区和保安岗哨分别位于两道门的前后。虽然芯片干扰已经调到了最高,潜渊还是决定趁着这个机会出去,以免不必要的麻烦。
他在徐同学的手上拍了拍,拉起了寻秋池。寻秋池扑过去在徐同学额头上亲了一口,用口型说:“加油!”然后跟着潜渊与进门的两名护工擦肩而过。
他们飞快地向停车场跑去,潜渊问:“秋池,徐同学的遗书你带了吗?”
寻秋池说:“九皋拿去了,他说要用点儿技术手段分析一下。”
“根本不用分析!”潜渊说,“你还记得徐同学遗书的落款是哪一天吗?”
“17日。”寻秋池说。
潜渊说:“瞿铭送给她二百万的承兑汇票是19日。她在拿到汇票前好几天就写了遗书,不,或许不叫遗书,因为她通篇都没有写自己要去死,只是不停地自我责备,说后悔说苦恼,说做错了对不起……我们这些旁观者根据她后来的自杀行为,认定她写的是遗书。”
“其实那是一份检讨。”
“对。”潜渊点头,“19日之前她根本不想死,她只是有自残的欲望,悔过书上留着许多血迹不是吗?她为自己偷麻醉剂、喝麻醉剂的事情而后悔,所以她发现舍友出事后,因为心虚,迅速处理了啤酒瓶。”
寻秋池接口:“但是后来她越想越不对,她知道微量的麻醉剂杀不死人,她自己就是现成的例子。她和舍友们喝了几乎等量的麻醉剂,为什么自己一点事都没有?她一定怀疑是不是哪里搞错了,或许她也一直在等警方的调查结论。”
“所以她的悔过书里没有怀疑瞿铭,因为她写那封信的时候,根本不知道瞿铭和这件事有牵连。”潜渊说,“然而19日那天,瞿铭给了她一张价值200万元的承兑汇票。你猜瞿铭会怎么对她说?”
“感谢你的帮助,你偷来的麻醉剂让我轻轻松松杀了五个人,这是你的酬劳,请笑纳,谢谢谢谢。还有,我一点儿都不喜欢你。”寻秋池说。
潜渊微微一笑,拉开了车门:“不管怎样,总之那天徐同学陡然发现,自己果真是导致三位舍友和另外两位同学死亡的罪魁祸首,而利用她的人是她最崇拜、最迷恋的瞿老师。末了瞿老师还给了她二百万元的买命钱,相当于同伙之间的分赃。”
“如果我是她,我也会暂时崩溃的。”寻秋池说。
潜渊说:“所以她写了一大堆‘瞿铭’、“凶手”、“坏蛋”之类行文狂乱的字条,然后从自家阁楼上跳了下去,好在大难不死。”
他发动了汽车,冷静道:“现在,我们要去找这个瞿铭了。”
“选择者。”寻秋池说。
“没错。”潜渊倒车上路,“无耻的选择者!”
瞿铭是天益大学的在读博士。天益大学是一所综合类院校,以文科见长,在国内小有名气。但由于高校毕业生就业难的大趋势,加上文科生、女生就业更难,因此该校受困于学生就业问题,近年来名气有所下滑,但还算一所令人向往的重点大学。
进入校园,大路两旁的梧桐树早已经落得精光,要不是草坪一年四季常绿,感觉真有几分萧瑟。为了问路方便,潜渊调低了芯片的干扰。他长相斯文,谈吐又不俗,学生们都以为他是哪里的老师,很快就把博士生宿舍指给了他。
不怎么费力地骗过了宿管,他们找到了瞿铭的房间,在三楼的最西面,329。
博士生说起来是两人一间宿舍,其实大部分时间是独居。因为读到博士的人年龄都不小了,有些人会在外租房,有些人已经结婚生子了,自然要回家住。
两人敲门发现无人应答,便干脆地撬门进去。那屋里从地板到天花板堆满了书籍,虽然东西多,却井井有条,和徐同学她们的宿舍正好相反,显得杂而不乱。
“这位仁兄是个强迫症。”潜渊扫视了一眼房间。
“嗯。”寻秋池表示同意,“他的书都是按拼音字母顺序排的。”
“还是个比较接地气的强迫症,否则应该按照检索学的顺序排是吧?”潜渊随口开了个玩笑,然后说,“这屋里好暗。”
他拉开窗帘,发现房间里暗的真正原因是天花板和墙壁都被刷成了黑色,连窗帘都是遮光的。
“这暗示着什么心理问题?”寻秋池问。
潜渊笑道:“这是生理问题,如果他被选择者控制了,就会出于敬业而杀人。”
寻秋池也扫视了一圈房间,突然问:“这个人是教‘电影鉴赏’课的吧,为什么他的房间里连一张碟片也没有?”
潜渊点头:“对,这一点不寻常。研究电影的人大多都有收藏蓝光碟的嗜好,而且不论在什么环境下,都会努力搞出个家庭影院来。”
“他的墙上没贴海报,室内布置毫无情调,桌上除了书本、台灯和笔筒,连一样电影周边都没有,床单枕头一丝不苟,被子叠得像豆腐块。还有,”寻秋池指着书架上的大部头书籍说:“虽然我不懂,但根据书的名字,他应该在研究音韵学之类很深奥无聊的东西,他其实根本不喜欢电影吧?”
潜渊用食指在桌上轻轻抹了一把,搓了搓指头上的灰:“我的结论是他大概有段时间没在宿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