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火梯由于位置偏僻,基本不使用,楼道里连感应灯都坏了。潜渊和法师连续几记老拳把选择者揍晕,然后就摸黑往下跑。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反正确信自古华山一条路能绕出来。
法师把八心八箭氪金手机掏出来照明,潜渊极快地剥去了选择者外衣,留下里面毛衣和保暖内裤。虽说二月初天寒地冻,但也不用心疼选择者。
与此同时,推着死者的医生护士正在纳闷,到处寻找前两秒钟还在此地的死者同事,但未果。他们只好在表格上注明“无家属陪同”,接着一行人继续往太平间去。
潜渊等三人在地下室东转西转,几分钟后果然回到了地面,而且出现在夜间无人的门诊楼位置。
门诊正对大门处有个半圆形的咨询台,白天这里是最忙的地方之一。咨询台里面停放着好几辆便民轮椅,都是为行动不便的患者准备的。
潜渊和法师赶紧把选择者放在轮椅上,然后推着一路小跑,跑出医院大楼,跑到车前,七手八脚地把选择者扔进车里。
法师问:“处长,这轮椅还要吗?”
潜渊跳上车已经发动了,问:“要轮椅干嘛?”
法师说:“拿回去给大姑娘用。”
“她的腿已经好了。”潜渊招手,“快上车!”
法师跳上车,恋恋不舍地望着轮椅:“万一以后她还有机会瘸呢?”
“有道理。”潜渊望着前方猛踩一脚油门,“不过那样也不应该霸占公共财物,如果需要轮椅我可以买一打给她!法师,选择者交给你了,我需要专心开车!”
法师郑重地点了点头,然后掏出绳索(你说他一个和尚随身带麻绳是几个意思?)把选择者结结实实地捆绑在了座椅上。
S市没有车站,最近的车站就是A市桂香区的那个。从S市到A市,加足马力全速前进的话只需要40分钟,但桂香区十里繁华,路窄人多,进去出来都不容易。好在现在将近午夜,即使最熙攘的商业区也该重归平静。
越野车就像子弹一般在高速路上飞行,超速,变道,超车,加塞,急刹,占用应急车道,不打转向灯……如果让交警抓到,驾照上估计已经倒扣了一百二十分。
坐在选择者身边的法师紧紧扎着安全带,面无血色,嘴唇翕动,把大悲咒已经念了好几百遍,祈祷自己不要死于车祸。虽然于他来说生和死之间并没有明显的界限,但是和尚怕疼,晕血。
接近S市道口处,选择者醒了。他很平静。
也许是无量界人的共性使然,当他们确定自己落入反选择委员会之手,没有逃脱希望时都会显得很平静,而且平静中还隐约透出一丝高贵来。
他们是更先进的生物,看待我们就像看待野蛮人。想象一下当英国的传统绅士落入南美洲食人土著手里时,当古代被贬的文人落入剪径盗贼手中时……反正都是死路一条,不如死得坦然些,有风度些,死也要死得高人一等。
好比有人在刑场上痛哭流涕,屎尿失禁,丢人现眼,有人高呼“砍头不过碗大的疤,十八年后还是一条好汉”。
潜渊对此是嗤之以鼻的,因为选择者才不是什么绅士文人,他们是铁证如山的罪犯。不过他也承认无量界的人比我们理性,精神崩溃的情况极少极少。
选择者睁开眼睛,法师见到了,便双手合十说:“阿弥陀佛,你醒了?我们正在送你回家。”
选择者左右看了看,花了十几秒钟理清楚自己身处的状况,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法师说:“你请坐稳,我们处长开车有点儿快。”
选择者居然很有礼貌,说:“劳烦你们。”
潜渊闻言笑了一下,说:“不劳烦,只希望后会无期!”
选择者问法师:“你是哪一位?”
法师说:“你我是敌非友,我不能将姓名告诉与你。如果我问尊驾是哪一位,你会回答么?”
选择者说:“我可以回答,但我不太记得了。从那边过来时,中途出了状况,我的思维丢失,好多事情都不记得。你可以叫我吴健,可惜啊,由于我的判断失误,上一具肉身意外死亡了。”
“上天有好生之德,何况他老父老母俱在,是家中的梁柱,你不该害他的。”法师对于无辜被夺走身体又死去的吴健表示惋惜。
选择者当然毫无歉意,看了他一眼说:“朋友,你在胡说什么呢?他那样的年轻人当然应该早一些去无量界,就好像你们都想去天堂一样,留在循环界是纯粹的浪费时间和生命。我其实帮了他的大忙。”
法师虽然不同意他的观点,但也不打算和他争执。
选择者又问潜渊:“你是谁?”
“谁都不是。”潜渊脚踩油门,单手扶方向盘,另外一只手拨打站长的电话。
“你是桑麻,忠峥,燕语,潜渊还是通虔?”选择者问。
他报出的是华东局行动处几位处长的名字,华东局有十二个行动处,自然有十二个处长。这些处长的名字对于外界是完全保密的,尤其对于无量界和选择者,知道这么多着实不易,他们的情报网络也相当厉害了。
“谁都不是。”潜渊再次说。
“好吧。”选择者放弃了,“其实你大可放心,我目前的记忆力相当差劲。自从那次事故之后,我的思维就时而模糊,时而清晰,记忆中的东西有的曾发生过,有的则是臆想,甚至是原先吴健的臆想。从某个角度上来说,我就是你们循环界人口中的——精神疾病患者。”
潜渊对他的剖白毫无兴趣,极快地与站长通完了话,把手机扔到副驾驶位上说:“哦。”
法师却颔首:“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人无完人。”
此时寻秋池来电,声音很激动:“潜渊,我和九皋也出发来接应你们啦!放心,我们带了大型杀伤性武器,保准选择者逃不掉!”
“什么武器?”
寻秋池得意道:“榔头!铛铛铛铛!”
潜渊说了句别打岔,就挂断了蓝牙电话。尽管知道那两人极不靠谱,但他们能来潜渊还是高兴的,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嘛,谁知道在途中还有什么变数。
五个人,分别从不同的方向奔赴桂香区地下车站。和一路叽叽呱呱、兴奋不已的寻秋池和九皋不同,潜渊这边的车厢氛围显得压抑安静,原因主要在法师身上,由他主导的谈话就没有不古怪的。
法师问选择者:“是你造成的工厂车间爆炸么?”
选择者问:“现在伤亡情况如何?”
法师没有一直关注新闻,所以并不清楚,含混地说:“数百人矣。”
选择者嗤笑了:“那个车间里一共才117人,纵然全死也不到数百人。”
法师怜悯地轻叹一声:“朋友,你真是作孽啊!别人死便死了,还死得那样痛苦,烈火焚身如坠地狱,好可怜!”
选择者望向车窗外,过了好久,才毫无波澜地说:“抱歉朋友,我很想体会一下你口中的‘作孽’是何等感受,可惜我什么都感觉不到。我的工作就是有效率地将他们引渡到无量界,效率是什么?就是在行动最简化、成本最小化的基础上,追求结果最优化,我相信自己这次做得极有效率。”
潜渊冰冷地问:“你是怎么做的?”
“只有一个动作——我关闭了车间排风扇。”选择者终于表现出了情绪波动,显出一丝得意。毕竟他也曾经是人类,即使改造过了,难免留有人类或好或坏的遗产。
法师垂下头,默默无声。他原本就不善言语,此时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对于选择者所作所为,他是极度不齿的,然而选择者并非普通罪犯,不能完全用我们这个世界的道德观衡量。他们加诸在循环界人类身上的事情,就好像外星文明毁灭另一个文明一样。
是犯罪吗?是。
是怎么样的罪行?没人能够说清楚。对于被毁灭的那个来说,泼天大罪罄竹难书, 可惜他们已经被抹杀了,永远再也无法得到公正;而在先进文明眼中,毁灭另一个低等文明就如杀鸡宰羊。
循环界的人类毁灭过其他文明吗?太多了,我们连自己地球上的任何异类都不放过,包括人,包括动植物。比如在殖民者的铁骑和枪炮下,原始森林里消失过多少辉煌的古代城镇?古代城镇里屠杀过多少手无寸铁的原住民?
大多数情况下,惨剧的产生和扩大都源自于人类本身的恶,而不是选择者,抑或收割者。
潜渊在方向盘上轻轻叩击,替法师说出了他想说的话:“无论如何,你不应该让他们备受折磨。”
法师点头。
选择者反问:“那么你们有更为效率的方法吗?可以在短时间内杀死大量的人?”
潜渊不想和他讨论这个,因为对方是纯粹的屠杀者,再说简直有助纣为虐之嫌。
选择者继续:“让他们备受折磨的不是我,而是你们的所谓‘现代医学’——瞧瞧你们这些自大狂,连癌症那样简单的疾病都攻克不了,居然还自称‘现代’。”
潜渊说:“‘现代医学’是相对于‘古代经验医学’而言的,不然你觉得应该叫什么?”
“落后医学。”选择者毫不犹豫地说。
“好吧,我不想和你辩论这个,我承认循环界和无量界之间有一百年的差距。”潜渊问,“那你为什么说是医学在折磨他们?”
选择者纠正道:“不是医学,你你们落后的医学。你们不能在短时间内挽救烧伤患者的性命,无法缓解他们的痛苦,不知道该怎样立即去除患处,置换成良好运行的人工机制,每救一个人都要经过旷日持久的手术……你不觉得这比折磨还痛苦吗?如果你们不能像无量界一样拿出有效的救治方法,那还不如让他们干脆死掉吧。”
潜渊冷笑:“呵,你自己犯罪,倒变成我们的错了。说说吧,你是怎么关掉排风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