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室里父子见面的场景，并不像苏岩想象中的横眉冷对。
李启立眼眶泛红的看着皮肤黝黑、身形瘦削的儿子，愣是好半晌都没回过神来。想想距离上次见面差不多已经快一年，在这一年里他曾经多次打算把李伟接回市里，但都没能如愿以偿。
谁能想到再次见面居然是在警局。
孔维腾下意识的看向李伟，他虽然跟平时一样玩世不恭的翘着二郎腿，满脸都写满了不以为然和不耐烦。但比起以往来，却是难得的安静。
从一旁拉了个凳子示意李启立坐下以后，孔维腾这才坐回办公桌前，“原本这是属于你们父子的谈话时间，但因为有些事我想确认一下，所以占用点时间。”
李伟看了眼李启立忍不住笑出声来，“你们想利用老头跟我打感情牌？”
“怎么说话的？”李启立明显有些不满，他没想到李伟到了这个时候还是这种态度。见孔维腾跟苏岩都没有说话，李启立尴尬的笑了笑，“孔警官，是我平时没好好管教，你们大人不记小人过，别放在心上。”
到底是商人，懂得算计。
苏岩瞧了眼朝自己使眼色的孔维腾，忍不住叹了口气走到李启立面前，“李先生，希望你能配合我如实回答几个问题。”
见李启立有些愕然的点了点头，苏岩这才开始问道，“在这之前你最后一次见到李伟是什么时候？”
“这.....”李启立像是想起了什么，恨铁不成钢的看向依旧不以为然的李伟，“是在一年前，他借了人家的高利贷被打成重伤住院，我去看过他。”
没想到还挺坦诚，苏岩若有所思的看向李伟，“那么在这之后你为了不让李伟继续再用非法手段借钱，是不是开始每月给他提供一定额度的生活费和信用卡？”
“能怎么办呢.....”他叹了一口气看向李伟，“可怜天下父母心，这孩子虽然成天惹事，但到底是我的亲生骨肉。我这辈子累死累活，挣下的这份家业也只有留给他。”
还没等苏岩说话，李伟倒是率先笑出声来，“得了吧老头，别在这里装什么父子情深了。咱们的事情一码归一码以后有的是时间解决，现在这档子事还轮不到你来凑热闹。要是真想帮我的话，就带几个律师好好的给这些装腔作势的小警察说道说道，好让我赶紧出去。”
“你.......”
李伟见李启立猛地站起身来伸出手，先是愣了几秒随即朝着孔维腾和苏岩招了招手，“来来来，看看这位企业家的真实面目。整天装的人模狗样的，当别人不知道他瞎搞的事情呢！再说了，你的家产我不要，每个月生活费总得给吧？”
没想到自己一心想要好好栽培的‘继承人’现在已经跟地痞无赖没什么区别了，李启立身子有些站立不稳的坐下，嘴唇张张合合想说点什么最终只是别过身去摆了摆手，“孔警官，你们有什么关于案情的问题就问吧，我晚上赶回公司处理点事情。”
看来李启立对李伟现如今的举措实在是无能为力了。
父子见面的场景变成这样的尴尬局面，让苏岩不自觉的打量起李伟。从进局里审讯开始到现在，他仿佛对谁都是一副指手画脚、随意调侃的模样。但若要是说他真的是个没有头脑只顾蝇头小利的人，苏岩是绝对不相信的。
比如说此刻，他虽说看着像是面带笑意翘着二郎腿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但很明显时不时的就会偷偷扫一眼李启立。时而摸摸袖子时而捯饬下头发的双手，自从李启立进到审讯室开始就没停下来过。
想要故作不在乎，可心底里却全是渴望。
孔维腾见苏岩定定看向李伟并不说话，大概心里也明白了几分，“李先生，既然这样的话咱们就长话短说。我听岛上的人说，一年前你曾经回到花环岛想要将李伟带去市里面？”
李启立抬头看了一眼李伟，眼眶止不住的发涩，“这根案件有什么关系？”
“李伟主动来投案自首，却又说自己只涉及绑架当事人敲诈勒索和抛尸。既然是以钱财为动机开始的犯罪行动，那我们警局就有必要得知他的真实经济状况。”
“什么？你勒索绑架是为了钱？”本来情绪逐渐稳定下来的李启立听到这句话满脸震惊的站起身来，“我每个月给你的钱难道还不够花吗？你为了这点钱断送自己的前途，断送自己的一生？你妈要是知道你现在成了这样，心里得有多难受......”
李伟脸上的笑意戛然而止，他一把将手里把玩的水杯丢到脚下，定定的看向怒气不减的李启立，“谁让你提她的？你觉得你这张臭嘴配提吗？！”说着他挣扎着要站起身来，却因为一只手被手铐拷在凳子上而带倒在地上。
他猛地把被束住的一只手往地上狠狠砸去，直吓得一旁的工作人员赶紧上前去把他控制住，却还是挡不住这突如其来的怨气，“带着你的小老婆滚！有多远走多远！你以为你给了这些钱心里就能得到什么解脱？老子还就告诉你，这仇我记一辈子......”
苏岩和孔维腾看着被工作人员紧紧摁在地上依然骂骂咧咧的李伟，顿时头大如斗。
倒是李启立，先是惊愕的脸色此刻逐渐变得冰冷而又凝重，他松了松领带走到李伟面前蹲下身来，“你愿意记也好，不愿意记也罢。我跟你妈当初没有感情是彼此都心知肚明的事，这么多年我忍下来只因为你是我儿子，但人这一辈子长着，咱们得心里敞亮。”
他说话的时候双眼紧紧地盯着李伟，眼中的痛色和沉重让本是挣扎的李伟逐渐静了下来，“就是你妈在世的时候，也瞧不起那些伤天害理夺人性命的畜生。我带了律师来，你给我一五一十的把事情说清楚，不管结果和真相是什么，你得给你妈一个交代。”
说完这段话李启立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他缓缓走到孔维腾面前去，“孔警官，咱们能不能换个地方谈？我儿子现在情绪不太稳定，你想了解什么咱们出去说吧。”说着他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苏岩，竟然默默的转过身来鞠了个躬。
苏岩愣了半晌才急忙伸手去扶他，“李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启立笑着摆了摆手，示意苏岩不用客气，“我来的路上听了解案情的律师说了，之前李伟为了点蝇头小利指责诬陷你，好在你没跟他这混账计较，我这当父亲的在这里谢谢你了。”
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苏岩也就不假意推诿了。她看了眼被工作人员带出去的李伟，忍不住眉头紧蹙。
“李先生，我想问一下你是否每个月都准时给李伟生活费？”
李启立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个问题，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那这个金额是否足够他衣食无忧呢？”
“我就这一个儿子，绝不会苦着他的。”李启立见李伟被带了出去，整个人都像是松了口气。他把凳子拉到身旁坐下，这才叹了口气说道，“苏小姐、孔警官，不瞒你们说，李伟其实是个重情义的孩子，都是我们大人的事情没处理好，所以他现在才变得.....”
也就是说，李启立的确如调查中表明的那样，每个月都在给李伟提供生活花销费用。那李伟为什么还总是坑蒙拐骗活的像个泼皮无赖呢？后来甚至还会为了刘芸夫妇的一千块钱报酬来指控自己？
就算是如他当时所说，是因为想要报复刘芸夫妇看不起自己。那绑架方芳呢？她一个高中生，就算父母留下来的钱再多，应该也比不上李启立现如今的家产吧？孰轻孰重，李伟不该分辨不出来的。而且看他在审讯的时候虽然各种插科打诨，随意指控，但关键性的问题却从来都态度坚决。
那就是他没杀过人。
孔维腾若有所思的看着李启立，“天下的父母都觉得自己的孩子善良、重情义，你跟李伟常年不在一起生活，也很难保证他在成长的环境里面变得跟以前全然不同。”说到这里他走到投影仪面前打开一个视频，“这是李伟指控苏岩时候的审讯视频，你可以看看他待人处事的状态。”
李启立惊讶的看着屏幕上的李伟吊儿郎当的坐在凳子上，还时不时的骂几句脏话耍狠，甚至还故意对苏岩调侃，终于是忍不住摆了摆手，“看来是我这个父亲当得不够格。”
他原本以为刚刚李伟之所以那样的态度对自己，不过是因为这么多年怨气未消，却从来没想到这么多年来自己的儿子早就变得不一样了。
或许他早该认清楚这个事实，尤其是在一年前。
想到这里他探询的看向定定看着自己的孔维腾，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说出来了，“我跟后来的妻子离开花环岛以后，就把李伟托付给在岛上住着的堂姐。”
“谁知道还没到一年，他就开始小偷小摸甚至开始学着那些小混混聚众赌博、开始抽烟。堂姐拿他没办法，让我单独给他租个房子住或者带他回市里。我当然想把孩子带在身边给他好的生活和教育，可他愣是不走也不愿意再跟我见面。”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抹了抹眼睛苦笑道，“所以后来没办法我就给了一笔钱让人帮他做个房子。你们也知道咱们这岛上规矩讲究不多，更何况那是好多年前了，买块地不见得要花多少钱。”
这个苏岩也了解。就拿媚姨来说，在她刚毕业要出国的时候买下花环岛的那幢房子花的钱，现在早就已经涨了多少倍不止了。
孔维腾点了点头，“也就是说李伟现在住的房子是你花钱给盖的？”
“是啊，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愣是要选了这么偏远的地方。不过这孩子自从经过我们大人的事以后，心思就变深了，谁也猜不透。当时我是想着既然是给他住的，那做到哪里都是一样的。”
看来李伟经过父母的事情以后，性格变得比较孤僻。
“既然你每个月都定时给李伟生活费，对他的情况也并不是不知情。那为什么他还经常经济紧张、四处借钱呢？甚至这个案件他之所以会掺和进来也是为了钱。”苏岩有些不解的问道。
李启立皱着眉头摆了摆手，“我也不知道这孩子究竟把钱都花到哪去了。刚才你们不是问我跟他最近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吗？就是一年前他被高利贷的人打进医院的时候。”
这件事情孔维腾听说过，“你知道他为什么会去借高利贷吗？”
明明每个月不工作也有钱可以生活无忧的李伟，为什么会去借高利贷呢？而且在这几次审讯过程中都可以看出来他是个有着小聪明并且十分擅长趋利避害的人，高利贷这种‘吃人’的非法借贷他不会不明白其中的厉害。
“我后来问过，他只说是买彩票赌马被人下套了所以才借了几万块钱。后来利滚利越来越多实在扛不住了就开始躲，那次我帮他还了那笔钱以后，他倒是再也没借过了。”
苏岩忍不住看向孔维腾，不知道为什么她隐隐有种直觉，李伟除了买彩票赌马这些事情还有别的事情隐瞒着，或许查清楚钱的去处会是个突破点。
李伟为什么主动投案自首，又为什么装作第一个发现方芳尸体的人？
这些会跟钱有关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