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赵妈妈不发一言,只是看水氏神色疲惫端了一杯清水过去,“冷公子说,夫人如今不宜饮茶。”
水氏点了点头,“吩咐下去,一应来贺喜的都拦在外面,实在不行的便是你们去招呼。”
陈妈妈想要劝阻,却见赵妈妈点了点头,迈步出去,她不由连连跟上,轻声道:“夫人这是怎么了?明明是个大好机会,怎么就这样放过了呢?”
赵妈妈冷笑一声,“平日里都说你聪明,如今却是糊涂了,是面子重要还是身子重要?”
被赵妈妈冷嘲热讽,陈妈妈心中起先是恼怒,可是听到后面一句却是豁然开朗,“夫人在生二少爷时损了身子,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又生下了六少爷,如今老蚌怀珠,自然是要将养身体的。”
赵妈妈神色微霁,缓缓道:“还是去前面看着吧,这些也少说出口。”老蚌怀珠,这话要是被夫人听到,怕是有一阵恼怒吧?
陈妈妈顿时收敛了笑意,只是心底里却是暗暗提防起来:平日里赵妈妈不显山不露水的,如今自己一而再的丢人现眼,反倒是她得了好处。不行,说什么也要提防着她,夫人身边第一心腹这个位置,自己说什么也是要坐牢稳的。
顿时,陈妈妈脚下步伐一快,便是超过了赵妈妈。赵妈妈愣了一下,眼角闪过一丝笑意,却见门外丫环轻声道:“郡主来了。”
陈妈妈看到沫诗缈后神色微微一变,不由自主地拢起了袖子,脸上笑意都变得十分敷衍,“郡主来了呀,可不巧,夫人刚刚睡下,还劳烦郡主等上一等。”
沫悠云和沫之雨刚刚离开不过半刻钟?水氏这么快便是睡着了?还真是好借口呢,沫诗缈心底冷冷一笑,面上神色却是不变,笑意盎然道:“大伯母梦熊有喜,多休息会儿自然是对身体好的。”
陈妈妈听到这话不由心里提防起来,沫诗缈的手段她是见识过的,还在她手里栽了跟头,自然是印象深刻的很。听到她说这话只觉得沫诗缈又是在想什么鬼主意,顿时心里有些惴惴不安,忙是看向了赵妈妈。
赵妈妈却是不卑不吭,“劳烦郡主走这一遭了,秋兰,还不上茶?”
“赵妈妈客气了,大伯母有喜我们姐妹自然是要照顾的,承蒙大伯母关照诗缈才能长大成人,如今正是报效大伯母的时候,诗缈岂能躲在后面?”
陈妈妈、赵妈妈闻言皆是心头一惊,觉得郡主这话似有深意一般。里头水氏虽然卧在榻上,却也不过是闭目养神,听到外面沫诗缈说出这话登时火冒三丈!
这丫头什么意思,不是我肚子里出来的,难道还要我好吃好喝当祖宗似的供养着不成?就算是皇后提了一句又如何?你一个死了娘的,还真想成为正儿八经的嫡出小姐和我的悠云一较长短?做梦!
越想越是恼怒,榻前的茶盅顿时被打翻到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陈妈妈顿时老脸一红,刚才她还说夫人在睡觉,如今里间就她一人歇着,茶盅怎么会无缘无故的碎了?再一看沫诗缈,那神色分明是了然一切似的,却又是万分无辜模样。
赵妈妈连忙道:“定是刚才我把茶盅放的太靠外了,夫人一翻身这才碰着了的,夫人可是醒了?郡主来看望您了。”
“进来吧。”拥被坐在榻上,锦被之下水氏双拳紧握,声音中透着怒意,看她过会儿怎么收拾这个死丫头!
沫诗缈接过木儿手中的包裹,随着赵妈妈进了里间,却见水氏神色不佳,显然是被自己方才的那一番话气得。
“夫人,汤药熬好了,不如趁热喝?”陈妈妈端着一碗黑漆漆的汤药紧随其后进了来,水氏见状微微皱眉,却见沫诗缈神色有异不由心底里对这汤药怀疑了三分,“放那里,过会儿我再喝。”
察觉到水氏神色有异,沫诗缈微微一笑道:“大伯母,安胎药还是趁热喝的好。”
水氏不发一言,只是看着沫诗缈手中拿着的包裹,却是计上心来,慢慢端起了那清清藤萝描纹的药碗,口中道:“你手里拿的是什么,给我瞧瞧。”
赵妈妈和陈妈妈都得到了暗示似的静止不动,沫诗缈慢慢上前,站在榻前,她刚想要拆开包裹。
却不料水氏似乎被那安胎药烫了嘴似的一下子将那药碗甩开,沫诗缈避之不及,月白色的绣兰裙上沾染了一片污渍,手背上更是立刻显出一片红肿,那黑漆漆的安胎药顺着她手背齐齐流到了包裹上,沫诗缈顿时脸色一变,神色慌张,跪了下去。
“大伯母恕罪。”
明明是自己整她,却还要向自己下跪请罪,水氏只觉得心中顿时畅快了许多,看着沫诗缈那紧张神色不由“关怀”道:“都怪我非要趁热喝这安胎药,这药实在是太热了,诗缈伤着没?还不快去找大夫过来瞧瞧?”
沫诗缈却是将手缩回了衣袖,只是看着那包裹脸上带着惶恐,“侄女儿的伤是不碍事的,只是这本来打算送给大伯母的刺绣怕是……”
水氏不以为意,沫诗缈送她的绣鞋和绣品她从来都是丢在一边不用的,“那值什么呀,只是你的手如何,还不让我看看?”
沫诗缈慢慢伸出手来,却是不小心碰着了那包裹似的,一下子把里面的绣品抖搂了出来,水氏看到那绣品登时脸色一变!
观音送子图,上面的婴孩穿着大红的肚兜,十二分的可爱,只是脑袋上却是一片黑漆漆的。
是被那药污了的!
“这是我回来之后绣制的,本打算回头送给大……只是大伯母梦熊之喜,女儿想这观音送子图送给大伯母最好,也好为楚家多开枝散叶,可是没想到……”沫诗缈眼泪都流了出来,水氏却是闻言脸色越发难堪!
观音送子图自然是图其中的美好寓意,可是如今这绣品被毁了,还刚巧不巧毁了那婴孩的脑袋?这岂不是自己在诅咒自己肚子里的孩子脑袋有问题?
水氏当即就觉得腹中似乎翻江倒海似的,耳边什么声音却是都听不到了。
陈妈妈见状连忙往外赶人,“郡主这是要把夫人气昏了才算完吗?秋菊还不快去把冷公子请来?”
沫诗缈抹着眼泪万分委屈,可怜兮兮地看向赵妈妈,“赵妈妈,我……”
陈妈妈糊涂,赵妈妈却是清醒的,适才分明是夫人故意要烫伤郡主,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却是气住了自己,这能怨谁呢?
只是看夫人这模样,怕是郡主在这里只会给她添堵罢了,她当即说道:“郡主的手如何了?也快些回去瞧瞧大夫才是,这边兵荒马乱,过会儿再伤着郡主便是我们的不是了。”
说着便是帮沫诗缈抹干净了眼泪道:“夫人有喜,哭到底是不好的,郡主还是注意些才是。”
沫诗缈一步三回头的出了听云院,木儿心疼地看着沫诗缈的手不由泪水盈眶,“怎么才进去这么一会儿就烫伤了?过几天便是长公主的桂花盛宴了,小姐可怎么出门见客呀?”
手背火辣辣的疼,可是沫诗缈却似乎感知不到似的,只是摇头笑道:“别哭,若是被人瞧见了,岂不是说你给大伯母找不快,还有千万别让娘亲知道了,娘亲知道到时候又要担心?”
木儿觉得更是委屈,小姐明明遭了罪,却还要替夫人遮掩,夫人这狠心的,把人烫成这样分明就是故意的,就是怕小姐在长公主的宴会上抢了小姐风头。
甚至,她回头还可能贼喊捉贼说是小姐气着了她,自己生气之下才……木儿越想越担心,规矩也顾不得了,顿时拉着沫诗缈的手。
“嗯?”沫诗缈回头望去,却见木儿一脸担忧。
“小姐,不如我们去祖院,找老夫人说明白了,回头老夫人定不会责罚你的。”
她话说的虎头虎脑,沫诗缈却是听了个明白,心底里感动木儿为自己着想,只是却还是遗憾她到底是少了些阅历,“这事,不会的。”
送子观音是她自己亲手污了的,这是一个过不去的坎儿,水氏忘掉还来不及,根本不会找自己的麻烦的。
木儿稍稍心安,只是看着沫诗缈红肿的手背又是陷入了担忧之中。
小姐这样子,怎么参加三天后长公主举办的桂花盛宴呀!
“澄江如练,夜桂飘香,如今这般熙熙攘攘,却是有焚琴煮鹤的嫌疑了。”
能说出这等话的,除了钱子然却又是何人?沫诗缈微微诧异,只是看到钱子然身边站着的那人,她却又是清眸一眯:怎么在这里?
“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若是依钱公子此言,那岂非这江北便不能有三秋桂子飘香?”
水雪乔一身浅绿色的缕金挑线纱裙,上身穿着的是藕色的琵琶襟上裳,头上只簪着一支样式简单的玉簪,不愧是京城有名的才女,气势上不比钱子然差多少。
沫诗缈正犹豫自己进退之际,却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笑意,“刚才悠云姐姐还说到处找不到人,这不在这里偷懒呢?郡主在这里看什么呢,这么出神。”
小亭子里钱子然和水雪乔显然也听到了齐瑶依的话,齐齐向这边看来,却见沫诗缈轻轻摇头示意,“我和水小姐迷了路,刚巧遇到了钱公子,正准备回去,却不想公主和郡主也来了这边。”
听到水小姐和钱公子,齐蒹葭眼中骤然闪过一丝光芒,却见钱子然和水雪乔玉人无双一般先后出现在眼前。
齐瑶依似乎什么都没察觉一般,却是亲热的挽起了沫诗缈的胳膊笑道:“刚巧皇姐说今年要在湖上玩泛舟采莲的游戏,我们还是赶紧去那边吧,要是晚了,皇姐生气可就不好了。”
齐帝最为宠爱的女儿,蝶舞长公主的府邸是京城里数得着的,单说那十里湖便可见一斑。
只可惜长公主所嫁非人,当年齐帝为爱女苦心挑选的驸马,大齐的车骑将军却是在与突厥的大战中大败涂地,更是投降了突厥,成了突厥的信北王。
消息传到京城时,长公主长跪佛前祷告:“信女此生不详,愿常伴我佛,洗脱罪孽。”
齐帝如何能依?更是从朝廷的青年才俊和未婚的世家子弟中为长公主挑选夫婿,只是经历了未婚夫的叛国,长公主似乎心如止水一般,对任何男人都不再言笑。
便是对齐帝也是冷冷淡淡的,齐帝只觉得宝贝女儿是被自己毁了,便赐下了长公主府,让其住在宫外,也好过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