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安从梦中醒来,发现已是日落西山。伍安觉得头昏脑涨的,但还是赶紧起了身,跑到房外,见到子琴和重明有说有笑的,不知在谈什么。
伍安见子琴仿佛全无昨日的忧容,重明也没有日常的沉稳拘束。这时子琴转过头来,和善地笑问:“伍安,你起来啦?身体还好么?”
伍安见他一笑,赫然就是自己梦中的儒生。忽然想到昨天子琴第一次来梦安居,重明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儒生”。难道大师兄真是儒生的转世?他与儒生长得那样相像,如此一笑竟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世间竟又这样巧的事?
这时重明迎上来,用手碰了碰伍安的额头,疑道:“也没发烧啊,怎么脸这么红?还呆呆的?”
伍安这时才回过神,见重明关切的望着自己,便笑了笑道:“没事。”
伍安想自己到了梦安居也两年了,没人提起过重明这段往事,想必是已经过去很久了,大家都不在意了。如今儒生的转世又回来了,她等了那么多年,也不算巧。重明是个懂事姑娘,大师兄又一向体贴和善,他们俩倒是很般配。
换做以前伍安一定二话不说地就开他们俩玩笑了,只是他一醒来,又想到师父已死的事,心思都飘走了。
“伍安,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这时类无烟在堂内向伍安招招手。
伍安进了堂内,类无烟便对重明和子琴笑道:“你们俩也不到别处笑去,在这惹人烦!”便关上了门。
“你不必关门的。”伍安道。
“我知道,”类无烟坐到伍安身边轻声道:“你可信得过你大师兄?”
伍安不想她会突然这么问,正色道:“当然信得过,大师兄也算看着我长大的,他是同门里待我最好的一个,”伍安忽然想到,类无烟大概也认出来子琴和儒生长得一模一样了,现在应该是在跟自己打听呢,也好放心让重明和子琴再续前缘,于是又说了几句:“大师兄很和善,一向都很照拂师弟们,为人也很正派,连师父在世时都有传他衣钵之意。”
“我只问你信不信得过,你倒说这许多,”类无烟有些奇怪,但也不以为意,继续道:“我说了你别生我的气,我对你师父做了大不敬之事。”
伍安心里有些着急,“你且说吧!”
“昨晚,我偷偷上了灵山……挖了……挖了……”类无烟忽然像个做错事了的孩子,低下了头说不出话来。
伍安也是第一次见到类无烟露出小女儿之态,心里虽然着急,只好柔声说道:“你挖了什么?”
“我……我……”类无烟忽然向伍安跪下来。
伍安吓了一跳,心想你个千年猫妖向我下跪是要折我多少寿?又扶不起她,只好一同跪下来。
类无烟心里又是一番滋味,她与伍安都失踪了师父,两人心里又对各自的师父如此仰慕。她早就将天心道士视作自己的师父了,伍安在天心墓前痛哭时,她久违地感到心被撕裂了一般,若是里面躺着的是风里溪,只怕自己也不想活了。她昨晚也下了决定,一定要找到杀害天心道士的仇人。
“我挖了你师父的坟……”类无烟长舒一口气道。
伍安一愣,心中无名业火大气,但见类无烟一脸无奈惹人怜惜,当即强忍压了下去,“继续说。”
类无烟见伍安竟不对她生气,便快活了很多,道:“我发现天心道士并非全身经脉断裂而死……”说到这,又停了下来。
伍安一颗心上上下下的紧张得很,见她忽然又面露愧疚之色,停了不说。伍安知道类无烟一直在为此事费心,出发点肯定不是坏的,便拉了她的手安慰道:“你说吧,我不生你气。”
“我说了,你可别又太过伤心……天心道士死前确实全身经脉逆流,但还未至经脉断裂。后来他是被人刺中了会阴穴和丹田处,加之经脉逆流,才全身经脉断裂而死。”
伍安将类无烟这句话在脑海里回转了无数遍。会阴穴乃任督二脉的起始大穴,他是钻研道术的,自然知道任督二脉和丹田对一个道士在打斗时是多么重要。
“凶手极大可能在动手前就知道天心道士全身经脉逆流才刺他会阴穴,再刺丹田,天心道士全身并无其他伤口,这说明……”
“说明他自知不敌师父,趁师父受内伤时……”
“全身经脉逆流,在表面上是可以掩饰的,若是天心道士遇到的是他的仇家,怎么会毫不防备的让对方知道自己受此内伤?”
“证明……证明他是受到师父信任的人。”伍安越想心越寒。
“虽然不能完全确定,但在我看来,这些伤口都很新,天心道士故去并不足一月……”类无烟便不再说了,让伍安好好消化。
“不可能是大师兄,”伍安冷静下来道:“大师兄对师父的师徒情谊不比我对师父的少,不可能是他。”
“我也不相信是他,”类无烟叹了口气,“昨天你走后,他还跟我谈了许久,把他收集到的线索和情报都跟我说了一遍。我也感受到他是极爱戴你师父的,刚刚是我多问几句,不过是因为……”
“因为我大师兄是儒生转世,是不是?”
类无烟惊道:“你梦到了?”
伍安点点头,问道:“你们等了儒生多久了?”
“四百年了……我只以为再也等不到他了。”
伍安心中一惊,心想重明也算是一个痴情女子,便道:“那事不宜迟,我们赶紧叫大师兄来问问,大家坦开心胸谈一谈。”
类无烟点点头,把门打开了,叫子琴和重明进来。
伍安将事情原委说了,只是静静地看子琴反应。
子琴的惊讶不比伍安少,脸都变白了,半晌才颤声道:“原来我之前都想错了……”
重明在一旁急道:“你慢慢说。”
“听师弟这么一说,我才觉得事出蹊跷。那天我看到房门前有一封信函,便打开瞧了,上面写着要我去灵山捉拿妖兽飞蛇,里面还附了两张银票。信上写着若是捉拿到飞蛇就将它带到灵山云水涧边,剩下的报酬再给我。我当时手头紧,虽然觉得飞蛇配不上这么多酬金,但也没多想就上了灵山。在追捕飞蛇的时候,看到了师父……后来我也没心思去云水涧了……现在仔细想来,这飞蛇恰巧出现在那里……”
“像是有人故意引你去的?”类无烟问道,心下气恼,天心道士肯定是位相当慈善的师父了,教出来的徒弟都那么单纯没心眼儿。
“想必是的……”子琴越想越懊恼,便开始敲自己的头,“至于师父的死因,我确实只看出来师父是全身经脉逆流,后又被奸人所害……”
这时倒变成类无烟懊恼了,原来她一心只想查清楚天心道士的死因,却忘了自己道行比子琴高出许多,见识也多出许多。天心道士是先全身经脉逆流,后被刺了会阴穴导致经脉尽断而死,这一层她看得出来,子琴却不一定能看出来。
听子琴刚刚的口气,连别人引他去灵山都不知道,更不要说这么细节的东西了。他能查出凤歌天丛能致使人全身经脉尽断,大概已经花了不少心思了。
类无烟一拍桌子道:“子琴,你不要过于懊悔了,仔细想一想,你在哪里接到的这封信?”
“在京城一间小客栈里。”
“京城……”伍安挠挠头,京城这地方什么妖魔鬼怪各色各样的人都有,这就更如同大海捞针了。
“若是我当初能留个心眼就好了……”子琴本就长得和善,这一愧疚起来,更使人不愿意责备他。
“大师兄,你不必如此挂怀,若是他有心要引你,是祸躲不过。”
“当务之急是想一想,有哪些表面与天心道士交好,暗地里却想相害的?子琴,你是天心道士的大弟子,对天心道士比较了解,你可想到什么人?”类无烟道。
“师父为人极好,少有这样的人,还得容我想想。”子琴沉思着道。
“说了这一会话了,伍安也还没吃过饭呢,先吃了饭再一起想吧。”重明在一边道。
伍安也想着再说下去子琴该更愧疚了,便站起身来,摸摸肚子道:“还是重明最体贴,我刚好饿了,我们先去吃饭吧!”
类无烟知道他是在强装轻松,便也劝道:“子琴,你不要太挂心了,先吃了饭再想。”
子琴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吃完饭,各人回了各人房里。
伍安苦思冥想了许久,也想不出师父友人中有谁曾与他交过恶的。便随手拿起一本书,先放松一下思绪。他定睛一看,发现自己拿的是《白云出岫》。
伍安心想杀了师父的人可能法力并不高,但能使师父全身经脉倒流的人肯定是高手,等哪时见了面,自己也要有能压住他们的道法。于是在心中请求了师父无数遍的原谅,翻开《白云出岫》,认真研习起来。
他之前看《白云出岫》,不过跟读书一般,如今下决心要学了,发现这其中有无限奥妙,一时无法参透。
这时门外子琴轻声道:“师弟,你可睡下了?”
伍安答道:“还没!”于是合上了书,开门让子琴进来了。
子琴愁眉苦脸地进来坐在伍安案前,忽然看到《白云出岫》,眼睛都直了。伍安心中奇怪,问道:“大师兄,我这本书怎么了吗?”
子琴连忙摇摇头,拿起书细看,道:“没什么没什么,我只是没想到你会看这样旧的古书。”
伍安起了兴致,对子琴道:“这本书是重明他们送给我的呢,说是两百年一个老道士送的。它里面记载的道诀和符阵奥妙无比,提出要点又不完全点透。我本想……本想找到了师父,听他如何讲演,只是……”
“可是我们学习别家道术,终究是不好。”子琴放下《白云出岫》。
“不瞒师哥说,我已经决定研习这高深的道法,在遇到杀师仇人的时候能够不处于被动位置。二者,我实在看不出这道法是何家门派,只怕是那老道士独传,”伍安见子琴还面露为难之色,便道:“大师兄,我不逼你同我一块研习。只是我道行低微,这其中的奥妙许多还无法参透,只求大师兄指点。”
子琴犹豫了半晌,便道:“好吧,今晚我拿去看看。说好了,我只帮你看一晚。”
伍安笑起来,心想大师兄果然还是照拂自己的,又想大师兄真是为人正直,事到如今还不愿学习别门道术。
“师弟,那害了师父之人,你可有什么头绪吗?”
“我左想右想,都想不到又这么一个人。大师兄,从前师父交友都带着你一起,你可有头绪?”
子琴摇摇头,叹了口气道:“师父为人正直,自然是喜欢他的人居多,因此江湖上看起来有许多人与他交好。但师父实则是个交友谨慎的人,一同来往的只有那几个,在师父故去后,我也都发了信告知他们。他们还显得同我们一样伤心难过,我现在得到的一些线索也是他们告诉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