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达开是一个性情中人,好恶分明,从不善于掩饰。他认准的朋友,便掏心掏肺,恨不能以命相赠。
石达开少年成名,来往皆为比他年长的朋友,与他年龄相近的人,从无人可与他比肩,试想这是何其的苦恼。
天门的出现,让石达开如同看到另一个自己,甚至比他还要出色。
两人在一起,恰如日月合璧,明珠成双,石达开怎能不欣喜若狂,又怎能不以命相交。
结拜为兄弟,他觉得还不够表达他的真心,要再送一件他最宝贵的礼物给天门。
大姐出嫁的早,石达开和两个妹妹相依为命,将她们视若珍宝,当作自己生命的一半,不是他相中的人,绝不会轻易托付。
石达开牵着大妹石珞的手,郑重地交到天门手上。
天门只当他喝醉了酒,并没有往心里去,笑说:“大哥,我们既已结为异姓兄弟,石珞也是天门的妹妹,我们本就是一家人啦。”
石珞的性格有些像哥哥,喜怒都在脸上,挣脱手道:“哥哥,你喝醉了。”
石玫捂着嘴笑,说:“姐姐,哥哥没喝醉,我算着他的酒量呢,还差一杯才说醉话。”
“有你什么事,快扶哥哥歇息去。”石珞狠狠瞪了妹妹一眼。
石达开道:“小妹说的没错,我没醉,天门,石珞,你们敢不听大哥的吗?”
天门说:“大哥,石珞妹妹着实讨人喜欢,可惜天门福薄,我已有妻室,恕我无法从命。”
石珞拽起哥哥,和妹妹两人前拉后推,送入房中去歇息了。
山村的夏夜,竹叶沙沙,凉风习习,桅子花香浓郁,夜莺鸣叫清脆,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天门独坐在竹楼前,忽然兴起,干脆自斟了一杯米酒,对着当空一盏明月,浅饮慢酌起来。
石玫安顿好石达开,回到桌旁,见天门仍在,便坐到他面前,手托着腮,静静地望着他。
石玫比石珞小一岁,天真烂漫,却也开始想心事了。
天门给她也斟了一杯酒,推到她面前。石玫摇头,仍是不说话。
石珞走出来,道:“你好雅兴,一个人喝起来了。一个人喝多没意思,我来陪你。”
石珞拿过两只塞过笔筒的竹筒,搬起酒坛,全倒满了,示意天门端起来,将一弯玉臂绕过天门的胳膊……。
天门一怔,心道,这是要喝交杯酒啊。忙阻止说:“不可,不可。”
石珞道:“这是我们壮族的敬客之礼,叫交臂酒。”
石珞说着,一俯身将头凑到竹筒上,如小鸟儿啄食般,慢慢将酒喝干了。
天门向深深的竹筒里看了一眼,皱皱眉头说:“酒不是这种喝法……”
石玫笑了,终于开口说话:“在我们这儿,主人敬的酒,就要一饮而尽。”
天门放下竹筒,说:“少来唬我,哪有这个规矩。再说了,我不是客人,是你们的哥哥。我去睡觉了,明天见。”
石珞见他要走,重重地掷下竹筒,道:“你也算男人!”
“是不是男人不在酒上,夜深了,你们两个快去歇息吧。”
石玫忽然开口轻声唱道:“竹筒盛酒白涟涟,酒到面前你莫嫌。我有真心敬贵客,敬你好比敬神仙。竹筒盛酒白瓷杯,酒到面前你莫推。酒虽不好人情酿,你是神仙饮一杯。”
石玫的嗓音清澈明亮,唱出歌来比夜莺还要优美动听。天门如听天赖之音,不由意醉神迷,连声称赞:“唱得好,美酒美人美曲儿,这酒我喝。”
天门重新坐下,把竹筒的酒一口吞下。
石珞又倒满酒,双手捧到天门面前,也唱了一曲祝酒歌,她的歌声更加情真意切,令人无法拒绝。
天门为难地说:“我的酒量不行,再喝要醉了。”
石珞接着唱歌,天门无法,只得又喝了一竹筒酒。
石珞仍就不罢休,还欲斟酒。天门按住酒坛说:“天门甘拜下风,再喝要出丑啦。”
石玫道:“我们的规矩是酒要敬十二杯……”
天门闻言,抽身便跑,躲进房中,闩上门,再不敢应声。
石珞姊妹俩作弄天门的事,石达开心知肚明,凡是他带入家中的朋友,只要那姐俩瞧得上眼的,必定会灌个酩酊大醉。这是一种礼遇,有些人想来寻醉却从无机会。
从此,天门便住到了石家,或是温习曾读过的书籍,或是潜心研究周易,或是与石家兄妹饮酒谈天,很是过了一段舒服日子。
其间天门只给家中去过一封信,除了报平安之外,对他的处境和石家人只字未提。
他身处险地,时局又瞬息万变,祸福难料,他不愿牵连到家里人。
转眼夏去秋来,“拜上帝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教众越来越多,两广云贵等地,全布满了教会的秘密聚会点。
洪秀全因弄神巧妙,威信如日中天,渐渐动了举旗树帜的念头,三番两次催促石达开去金田议事。
石达开犹豫不决,问天门要不要去。
天门排盘推算,将洪秀全的意思告诉他说:“他这是欲要公开头戴黄巾啦。大概就差你和杨秀清一票。”
“如果杨秀清同意洪秀全举事,我们该怎么做?”
“你不去,杨秀清便有托辞,他也不会去,他这是要和洪秀全争首领的位置啊!”
“如今洪秀全兵强马壮,还惧怕杨秀清吗?”
“当然惧怕,各分会里,只有大哥和杨秀清的实力最强,你们若与他离心离德,他怎敢轻举妄动。”
“兵法有云,用兵无备者伤,穷兵者亡。我们要不要向杨秀清示好,结为秘盟,以作援手,提防洪秀全为奸人所惑,派兵来袭?”
石达开的顾虑不无道理,如果一味推托洪秀全的邀请,引起他的怀疑,说不定便来偷袭。
天门想了想说:“谅他没有那个胆子,他岂能不知大哥的厉害。再者说,你虽不从他,也不会与他为敌,他何必招惹你。”
“我们就这样拖下去吗?”
“那倒不是,大哥可托病延行,静观其变,若杨秀清归心于洪秀全,再去附和也不迟。反正你手上有勇猛将士,他拿你没办法。”
天门又道:“大哥如有另起炉灶之意,要早作准备,不可幻想‘拜上帝会’这些乌合之众能势如破竹,一举成功。”
“还要怎么准备?”
“你须暗暗寻个名分,但等洪秀全与官兵交战受挫,再归拢他的残部,坐收渔利,必可成大事。”
“名分?此话怎讲?”
“自古起兵举事,须师出有名。曹操挟天子号令天下,刘邦拿飞龙在天粉饰自己,如今洪秀全又以上帝之子自称。这就叫师出有名,大哥可另僻蹊径,不妨去寻个前朝皇族当作噱头,到时以反清复明为宗旨,才能天下归心。”
“听了兄弟的话,为兄顿时醍醐灌顶。说得太好了,可是去哪里找前朝皇族……”石达开忽然击掌喜道:“有了,我好像听张瞎子说过,两年前,洪秀全和冯云山两人,曾找到一个姓朱的明皇后裔。他们相与过一段时间,后来那姓朱的见冯云山自创‘拜上帝会’,大为反感,从此一拍两散。我们便请他来入伙,你说好不好?”
“如无更合适的人选,只有拿他当幌子。他在哪里?天门愿意替大哥去说服他。”
“只听说他是个僧人,却不知是在两广,还是在云贵,更不知栖身哪座庙宇。”
天门说:“我自有办法找到他。”
石达开叫来张遂谋,细细问过那姓朱的底细,得知那人名叫朱九涛,湖南人氏,常在湘黔交界之处云游。
天门有了目标,说:“大哥,我即刻动身去寻他,你只管静待佳音。”
石达开不放心让他孤身一人出去,便派傅忠信一路保护他,想了想又叫石珞同去,照顾天门的衣食起居。
傅忠信跟着,天门并没有异议,石珞在身边却不方便。
天门不知石达开是何用意,心里一急,说道:“人太多易引人注意,‘拜上帝会’的耳目众多,传到金田反倒不妙。此外,大妹跟着,我们少不得分心,若误了大事……”
石珞听得分明,道:“我要你分什么心?我偏要去!”
天门忙赔不是:“我说错话了,大妹别耍小孩子脾气啦,外面兵荒马乱,饿殍千里,可不是游山玩水那般轻松。”
“我正要出去见识见识,你少废话,快动身吧。”
石达开正犹豫间,石珞已转身回到自己房中。少顷出来,换上一身蓝碎花的衣裤,朴素无华,看上去像个使唤丫环。
石达开笑道:“好,你扮丫环,忠信扮管家,天门便是少爷了。”
石玫感到好玩,也吵着要跟去开眼界。石达开长劝短劝,才把她哄踏实了。天门等人走后,石玫像落单的小鸟一样,整整哭了一天。
石达开亲自送天门等人出寨子,直到尘落云散,瞧不见人影才返身回来。
回到寨中,刚坐稳当了,手下前来禀报,洪教主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