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出英豪,乱世也出奸臣。
莫山在韶州知府任上多年,坐拥富庶之地,把护重要通道,不仅养匪自重,一手收受乱匪的买路钱,一手敲诈朝廷的军费,大发国难财,再加之对韶州的商贾百姓,拔毛刮油,巧取豪夺。因此,在两广各州府里,莫山是最自在最丰肥的。
莫山之奸,祸害甚大。他上结交权臣,下勾结乱匪,上误天听,下欺百姓。只因莫山对上级官员重金贿赂,对下属差役出手大方,他的罪恶被瞒得结结实实,便是近在眼前的高风,也抓不到丝毫把柄。
高风见天门等人行为怪异,又说识得莫山,认为此中定有机巧,说不定能挖出莫山的秘密,找到莫山祸国殃民的铁证,将莫山一伙绳之以法。
高风押了天门等人回到守备府,将天门和石珞分投大牢,先提审傅忠信。
傅忠信一望便知是个粗人,有勇无谋,容易突破。
高风端坐堂上,两边兵士威武严峻,令人望而生畏。
兵士给傅忠信换上特制的,重达八十斤的枷锁,不用强按,他便不支。傅忠信咬牙坚持了一会儿,觉得还是跪在地上轻松些,便两腿一软,跌膝跪下,将枷锁杵倒在地上,高高仰起头,做出一副傲慢的姿态。
高风一拍桌案,两边兵士高喊堂威。傅忠信确是汉子,目不斜视,只瞧着高风冷笑。
“报上你的姓名籍贯!”
“大爷我无名无姓,无籍无贯。”
“你是石头崩出来的么!来啊,对这种数典忘祖之人,先给我掴十个嘴巴子!”
那些兵士打惯了人,下手又巧又黑。
只见行刑的兵士叉开五指,掴下去,不听风响,每根指头却像烙铁炉条一样,火辣辣地烙在傅忠信的脸上。只掴了两三下,便打得傅忠信,嘴不见血,却疼到了骨髓里。
傅忠信想这种打法忒他娘的狠毒,十个嘴巴可不好挨,不就是问个姓名嘛,不值当得受这份罪。
“别打了,我叫傅忠信,祖籍广西贵县。”傅忠信喊道。
“好,剩下的嘴巴先给他记下。我再问你,你可是‘拜上帝会’的教徒?”
“不是。”
“打——”
“慢着,我真不是,你若不信可差人去贵县打听。”
“暂且信你,你因何不剃发?可知道大清国‘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的律令?”
“知道。只因我的头发长得快……加之照顾我家公子十数日,不及剃发,才落得这副模样。”
“也暂且信你,你们从何而来?到韶州做什么?”
“这个,我们从京城来,至于到韶州做什么,要问我家公子,我只是一个管家,管钱管账管不了主人如何做事。”
“看你面目忠厚,却狡诈得很,来呀,接着打——”
那行刑兵士手快,不待傅忠信开口,抢先一掌拍过去。傅忠信一偏头,兵士的手打在枷锁上,疼得呲牙咧嘴,好一阵唏嘘。
兵士们没想到傅忠信如此不老实,顿时大怒,不用高风吩咐,上前“啪啪”几下,疾风骤雨般将剩下的嘴巴子都还给了他。
傅忠信的嘴登时肿得像馒头,秃噜着嘴唇骂道:“你们这帮龟孙,有朝一日落到大爷手里,定要先拔你们的牙,再割你们的舌头!”
高风冷冷一笑道:“你若能活着出去,再发狠不迟。”
高风接着审问:“你们从京城来?你几时到的京城?”
傅忠信闭口不答。
“来呀,照他的法子做,先拔掉一颗门牙……”
傅忠信知道这帮兵士不好惹,忙应道:“广西遭灾,活不下去了,我是春天去的京城。”
“春天去的京城,便做了管家?想来你定有出奇之处喽?”
“我们家和公子是故交。”
傅忠信这一番说辞勉强过得去,高风自有主意,并不细究,道:“你既是春天去的京城,说两句北方话本官听听。”
这倒难不住傅忠信,天门在贵县数月,他耳濡目染,也学了几句京腔,当即硬着舌头说了几句。
高风突然问道:“你家公子叫什么名字,他住在京城何处?”
傅忠信没听见天门自称段小中,便道:“我家公子叫邵天门,住在京城……什么大街,我进京后一向少于出门,不曾留意过。”
傅忠信一下露出破绽,高风甚是得意,不再往下问,让先押回牢里,要兵士把石珞提出来。
石珞是女孩子,长得也很秀美,兵士们倒懂得怜香惜玉,并不给她戴任何刑具,左右一架胳膊,挟持着进了大堂。
高风不太满意,瞪了兵士一眼,仍是一拍桌案,惊得石珞一愣。
“跪下。”
石珞正迟疑间,两边兵士一喊堂威,心里发慌,便跪了下去。
“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氏。”
石珞聪明伶俐,已经听见天门自称段小中,又想他是北方人,因此便拿跟天门学的北音作答:“民女石珞,河北涿州人。”
“你是河北人?”高风是南方人,京城里的腔调听过一些,却分不出河北口音,将信将疑问道。
“是。”
“到韶州所为何事?”
“民女只知道我家公子领了差事,却不知是何差事。”
石珞是凭感觉瞎蒙,她想天门自报“段小中”的名头,又说认识莫山大人,虽不知莫山是谁,既然叫大人,定是大官,想来段小中也是公门中人,因此便胡说是领差事而来。
“你家公子?”高风笑道:“你是他什么人?”
“民女是使唤丫环。”
“哈哈哈……”高风大笑起来。
客栈的伙计已将石珞赤身入水,为天门治病的事情传出去,除了天门等人尚不知情,满韶州城谁不知道她自称是天门未过门的娘子。
石珞见高风笑得邪性,摸不着头脑,问道:“大人因何发笑?”
“本官笑你们充傻装楞,自作聪明。在本官的守备府,‘拜上帝会’那些愚昧信徒,有一个算一个,没谁可以蒙混过关的。本官劝你还是老实交待吧,若不然,就凭你这细皮嫩肉的,别说割舌剜齿,只需上一回拶夹,你也经受不住。”
石珞听他说得吓人,极小心地问道:“大人,民女说的都是实话,不曾有一句谎言。”
“那好,本官来问你,你说的公子叫什么名字?”
“他叫段小中,他和莫山大人相识,大人若不信,可请莫山人过来一问便知。”
高风又是一阵大笑,笑得石珞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你家公子既然叫段小中,那邵天门是何人?”
石珞情知不好,索性不再言语。
“不怕你不开口,来啊,让她尝尝拶指的滋味。”
兵士不像对傅忠信那样粗鲁果断,拿了拶夹过来,磨蹭着朝石珞的手指上套。连套边低声相劝:“姑娘,快说实话吧,这拶夹一紧,你的十根手指就残废了。”
石珞害怕了,说道:“不要用刑,我说实话便是。我家公子不叫段小中,他叫邵天门。”
“他是做什么的?因何到韶州?”
这让石珞不好回答了,既不能将天门流放的实情说出,更不能说是奉了石达开的命令寻人,还能编出什么谎呢?
石珞摇头道:“民女不知。”
“你不是他的娘子吗?你会不知道他是什么的?”
石珞红了脸,分辩道:“民女不是他的娘子,只因要救他的命,才情不得已那样说。”
高风听得糊里糊涂,失去了耐心,喝道:“用刑!”
石珞高喊道:“民女真不知道,你要想知道究竟就去问邵天门!”
石珞想,反正天门鬼主意多,如果他糊弄不过去,那时大家便一起死。
高风偏要在石珞和傅忠信这里先打开缺口,一声令下,兵士不敢抗命,只好轻轻用力,收紧拶夹。
石珞听见自己的手指骨头咯吱作响,一阵彻心的疼痛,令她头冒冷汗,昏了过去。
兵士拿水浇到石珞脸上,冷水一击,石珞悠悠醒来,眼泪汪汪的望着高风,道:“你不得好死,你杀了我吧,我死了我哥哥定然饶不了你。”
“你哥哥?”高风冷笑道:“听你的意思,你哥哥是个人物啊,他是何人?快讲!”
石珞抱定必死之心,再也不说话了。
高风又让用刑,兵士便又收紧拶夹。石珞再次昏了过去。
高风见石珞骨头不硬牙却硬得很,很是恼怒,连声喊着叫兵士用力。
兵士心里不忍,回道:“大人,这小丫头的骨头怕是已经断了……”
高风这才罢休,让送回牢去,换天门上来。
天门年纪小,用不着八十斤的枷锁,兵士们却也不肯让他轻松,便给他的手脚上锁了粗大的铁链。
到了大堂,天门一屁股坐到地上说:“这位官爷,你如此对待我,不怕将来不好收场吗?”
“邵天门,你说认识莫山,我请莫大人来与你讲情如何?”
天门知道露了底,笑道:“既然你已经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就不必麻烦莫山大人了。你去掉这些铁链,我再和你理论。”
“嗬,你好大的威风。”高风喝道:“跪好了说话!”
天门说:“是我跪还是你跪,你把我的行囊拿来看过再说!”
高风见他语气甚是强硬,心里不免犹疑,问手下兵士,“他的东西在哪里?可曾搜过?”
“回大人,已经搜过了,只有几件衣物和一把纸扇,别无他物。”
高风拍案而起,怒道:“好个大胆狂徒,竟在守备大堂上胡言乱语,来啊,大刑侍候!”
兵士一拥而上,强按着天门的头,要让他跪下。
天门高呼:“我有皇上手谕,你们如此大逆不道,是想造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