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亲王听到高风说查抄了清风阁,目光扫向那装玉壶的匣子,心情陡然沉重起来。
他刚赞扬高风“出污泥而不染”,便被狠狠抽了一耳光。高风私藏赃物也还罢了,竟将赃物送于他,此举岂不比那些贪赃枉法之人更加龌龊。
莫山请惠亲王入清风阁听曲儿,是背人而行,高风并不知晓,因此他以为私扣玉壶转送惠亲王做得巧妙,哪里想到无意间做了一件极愚蠢的事情。
高风正要告莫山的状,惠亲王已经变了脸,冷冷地道:“高风,这件事你做得太出格了,作为守备,应该知道职责所在,怎可擅自调动官兵查抄商家,骚扰民众。此事若莫山上奏朝廷,你纵有千般理由,也逃脱不了军法制裁。枉本王还预备上折子保举你,你啊,辜负了本王对你的信任!”
高风脸上的汗登时下来了,忙跪倒道:“王爷,下官有罪,此事考虑有欠周全,只是莫山坐守韶州,得四省通衢之便,左右逢源,上贿赂官员,下勾结乱匪……”
惠亲王只想找到天门,带他回京复旨,哪还有心思管莫山的事情,打断高风道:“本王现在无暇听你说这些,只问一件事,邵天门如今在哪里?”
高风愣住在地下,抬头望着惠亲王,脸上现出失望的神情。惠亲王南下两广,本是奉旨查办官员通匪之事,此刻为何却对他举报莫山勾结乱匪如此冷漠?
是了,文庆是朝中权臣,皇上身边的红人,莫山作为文庆的门生,惠亲王虽说是皇亲国戚,也不愿为了一个莫山得罪文庆。
惠亲王回护莫山,便不会保他高风,看来这回真的失算了。
“你起来回话,本王问你邵天门何在,因何不理?”
高风回过神来,站起身道:“邵公子说有皇命在身,下官不敢强留,送他出城,瞧着他朝南岭方向去了。”
惠亲王想了想,道:“本王命你去追他,只要找回邵天门,你的罪过可一笔勾销,本王依然会上奏朝廷嘉奖于你。如果追不回他,本王可保不了你。”
惠亲王为高风指出一条自救的路,令他顿有绝处逢生之感,赶紧磕头领命,信誓旦旦道:“王爷放心,下官一定可以追回邵公子,以报王爷知遇之恩。”
“今有上谕召本王火速回京,你的时间可不多,本王只能给你三天时间,你可有把握?”
高风不假思索道:“回王爷的话,三天时间足够了。”
“那就好,你去吧。”
高风转身要退出去,转念想到莫山候在外头,他若离开韶州,万一莫山做什么手脚,他仍是凶多吉少,还须将莫山的罪证向惠亲王禀报明白,以防惠亲王被莫山下了迷魂药。
高风道:“王爷,下官查抄清风阁虽做得唐突,却查实了莫山许多骇人听闻的不法行为。这里有一份清风阁老鸨子的口供,上面有莫山藏在清风阁的珠宝财物,估计值银五万两,还有一份莫山结党营私,贿赂上官的名单,计有三品以上官员四十余人。另据一已调离韶州的同知检举,莫山养匪卖匪,克扣清剿乱匪军饷,其银甚巨,下官位卑权轻,无法查证……”
惠亲王不禁愕然,瞧着高风捧在手中的供状,尚未接在手中,已觉得有千钧之重。一个小小的知府,竟在一间妓院里藏了五万两银子的财物,自大清立国以来,可是闻所未闻,如若属实,此震动不啻晴天霹雳。
惠亲王犹豫不决,接还是不接这份供状?他若不接,谁还敢接?这份供状如若泄露出去,高风会不会被杀人灭口?他若接了,下面该怎么处置?
最好的法子是将这块烫手的山芋交给文庆,可是这么做太不地道,如今皇上病危,面临册立新君,正是紧要关口,穆彰阿窥伺在侧,若与文庆生了罅隙,绝非明智之举。
惠亲王有些后悔让高风替他做事了,此人真是一介武夫,空有一腔热血,却不懂官场险恶,如今捅下这么大的漏子,这不是把他架到火上烤吗?
段小中在旁边听高风说完那番话,已惊得目瞪口呆,心里也在埋怨高风,这个守备做事太鲁莽,如此隐秘的事情怎能当着惠亲王属下的面说出来。
可是他已经听见,不能再装作不知情。段小中见惠亲王迟疑,明白此中厉害,眼睛一眨,有了主意道:“王爷,高守备所言真假莫辨,好在天门长了一副火眼金睛,不如等找到天门,看他有何说法,再作定夺。”
段小中一番话为惠亲王解了围。
惠亲王立时会意,道:“高风,此物你好生收着,待追回邵天门,本王将他连同此物带回京城,交给皇上处置。”
这一招甚狠,若高风追不回天门,惠亲王便不理他和莫山的恩怨,高风只有死路一条了。
高风偷睨了一眼段小中,心中顿生幽怨,却也无计可施,只得收起供状,回守备府点兵出城,去寻天门。
惠亲王看着高风的背影消失在驿馆门口,摇头道:“这两广之乱,祸岂止在‘拜上帝会’,吏治不整,法令不彰,才是众祸根源。”
段小中不敢附声,回道:“王爷,莫山还在外头候着……”
惠亲王抬头看到桌上的玉壶还在,忙道:“快揣了那东西,交还高风,告诉他,欲正人先正己。”
莫山等了半天,正揣揣不安,终于获准进见惠亲王,赶紧正正衣冠,进来请安。
惠亲王客气地谢过昨日请医之事,道:“让你久等了,先是高守备,又是莫知府,本王路经此地,实不愿骚扰地方,你们公事繁忙,何必如此俗套。”
“王爷的话下官可不敢当,王爷为国事操劳,尚且未言忙累,下官岂敢在王爷面前枉称‘忙’字。”
惠亲王哈哈大笑,亲热地携了莫山的手,请他入内就坐,吩咐上茶,嘘寒问暖,毫无纰漏。
莫山瞧不出异样,却愈加疑心。高风才抄了他的清风阁,又和惠亲王叙谈甚久,不会不说些他的是非。惠亲王见了他却满面春风,热情有加,俗话说,咬人的狗不叫,莫山当然不敢大意。
“王爷,下官在醉春楼定了桌酒席,给您老压压惊,也顺便代韶州官员表达一番敬意,不知王爷肯赏光吗?”莫山试探道。
“本王不曾受惊,何来压惊一说。”惠亲王道:“本来今日本王便要启程的,不料事情有变,还需在韶州停留三日,既然有好酒好菜,本王自然不会错过。”
莫山心中忐忑,以为惠亲王说的事情有变,是因为清风阁被抄之事,顿时急迫起来,便一面支应惠亲王,一面琢磨着应对之策。
惠亲王瞧出他的心思,打消他的疑虑道:“莫大人,本王上次途经韶州,着两名侍卫护送一人去广西,不料半年过去,那三人竟无半点消息,刚才高风来报,已查到他们的踪迹,因此本王给高风三天时间,让他去找他们回来,所以本王要在韶州待上三日。”
只因天门对高风谎称领了圣旨下来,这是犯了矫诏之罪,可天门不是公门中人,说是矫诏也不确,应属于假冒钦差。不管哪样罪行,都非同小可,为避免非议,惠亲王故意改“押送”为“护送”。
莫山得知是此事,大为惊讶,难道高风没在惠亲王告他的状?是了,或许是高风知道他的背景,投鼠忌器,不敢在惠亲王面前胡说八道。
哼,算你识相,不管你有没有恶人先告状,老夫却不会放过你。
莫山打定主意要对高风下绊子,便虚张声势道:“哎呀,这还了得,王爷府的侍卫竟在韶州地面上失踪了,唉,这个高守备,一贯的托大自傲,说什么韶州有他在,可以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如今竟出了这等事,这叫下官如何担待得起……”
惠亲王呵呵笑道:“莫大人放心,本王心里有数。”
“王爷,你或许还不知道,高守备担着守城之责,却纵容手下恣意妄为,城门盘查不严,屡有匪众混入城中不说,还常借搜查乱匪之名,乱闯民宅,骚扰百姓,早已闹得怨声四起……”
“哦,竟有这回事?”
“回王爷的话,确有此事。下官曾多次提醒高守备,要他从严治军,可是他从不把下官放在眼里!前几日还闹出大乱子,竟带兵抄了清风阁。他的理由荒谬至极,说什么穆彰阿穆大人的孙女被拐卖到了清风阁里。这不是诬蔑皇上治国不力,诽谤大清国朝纲不举吗?下官已准备上奏折参他忤逆之罪!”
莫山给高风扣上诬蔑皇上之罪,便叫惠亲王没法替高风回旋了,只能附和道:“依莫大人如此说法,是该参他。不过你不用性急,现时本王还要依靠他寻回侍卫,若他这次差事办砸了,那时不有你参,本王可先斩后奏,立时便革他的职!”
莫山奸计得逞,暗自高兴,道:“王爷公正廉明,下官谨尊钧令。”
两人正说着话,两广总督黄天爵派来的信差一路追到驿馆,见了惠亲王,逞上黄天爵的密信。
惠亲王展信看罢,顿时勃然大怒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