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门有心要朱九涛吃些苦头,因此进了一处村庄,寻着一个高宅大院的财主家,三言两语便取得信任。
天门在那财主家里吃喝完毕,接着借住一宿,人和马都美美得歇息了一晚。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天门又讨了些食物,才奔朱九涛栖身的树林而去。
快到树林时,天门抓起几把土,撒在自己和马身上,扮出风尘仆仆的模样,又围着树林“扑嗒,扑嗒,”转了一阵子,才走到停车的地方。
天寒地冻,北风如刀,朱九涛蜷缩在马车上,又饥又冷,又怕又急,辗转反侧,一夜未眠。终于听见马蹄声过来,朱九涛激动得差点掉下泪来。
天门拴好马,托着饭食,装出疲倦不支的样子,走到马车跟前,伏在车上有气无力地说:“终于找到你了。”
朱九涛重伤初愈,身体本就虚弱,忍饥受冻一夜之后,只觉得头昏鼻塞,浑身无力,满腔怒火,一肚子苦水,却说不动话,“你,你,还是你狠……”
“朱先生,你误会天门了,我走迷了道,转了一夜,这会儿又累又困……你让我在车上歇一歇。”
朱九涛见天门确是一脸倦容,再瞧瞧那马,也像是走了许多路,将信将疑道:“我怎么觉着你是成心的?算了,回来就好。我头沉得很,浑身上下没半点力气,好像是冻出病来了……你来赶车吧,我们快些回灵山……”
“天地会”的总舵设在灵山,去灵山要经过贵县,到了贵县。天门想,只要到了贵县,可就由不得你了。
天门真没赶过马车,不过也没什么难学的,套上马,坐上车辕,一扬鞭子,便出了树林。
朱九涛吃些东西,躺在车里,很快进入梦乡。
行到桂平县境内一片山梁时,天门忽觉得那路很熟悉。心里便不由一紧,这不是半年前流放广西时走过的路吗?可别再遇上胡铁头。
天门正犯嘀咕,车子一拐过山梁,将要奔向大路,前面簇拥上一群人,拦住马头。
为首的真就是胡铁头。
天门并不下车,一手紧挽缰绳,一手执着鞭子,预备瞧准备时机便硬闯过去。
“哟,这不是胡大爷吗?您老可是越活越精神啦。”天门故作轻松地笑说。
“下来,下来。”胡铁头大步上前,一把将天门拉下马车。
“胡大爷,咱们如今是一家人,你何必动手动脚的。”
“谁和你是一家人,上次因为你,我们金田死了那么多弟兄。”胡铁头冷笑道:“没想到今天又落到大爷手上了吧。”
“胡大爷,那件事已经过去了……”
“死人过去了,活人过不去。小子诶,我瞧你由广东方向来,莫不是向官府报信去了?”
胡铁头说着掀开车上的布帘子,见里面还睡着一个人,道:“车上这人是谁?大爷怎么不认得。”
朱九涛在树林里连冻带吓,一下子病倒了,在车里睡得沉实,听得见外面吵闹,却不愿睁眼。
天门说:“胡大爷,你离他远点,他是石相公的姐夫,得了恶病,郎中说他的病染人呢!”
胡铁头闻言吓得不轻,忙撒开手,躲得远远的,道:“真晦气,快滚。”
天门上车刚要走,韦昌辉骑着马赶到了,他一眼认出天门,用马鞭一指道:“他不是那个京城来的细作吗?你们为何放他走?胡铁头,连人带车给我带回山里。”
“韦头,车上拉了一个传染病人,弄回去怕祸害了咱们。”
“大冬天的哪来的传染病人,你信他胡说八道。”韦昌辉嘴上如此说,心里也很恍惚,眼珠子一转道:“把病人抬下来扔那边沟里去,将这小子和车带走。”
胡铁头招呼人要去抬朱九涛。
天门见骗不过去,只得认命,准备进金田村后,见到洪秀全再想法子脱身。他见韦昌辉要丢下朱九涛,忙说:“别丢下他,他的病经过郎中诊治,想是已无大碍,留他在车上吧。”
韦昌辉已猜到天门在耍花招,扬手在他后背上抽了一鞭子,嘴上不干净不净地骂道:“你这个臭仔,一肚子坏水,上回真该一刀宰了你!”
好汉不吃眼前亏,天门不敢激怒他,怕他真一刀砍了自己,便老实地坐到车里,随韦昌辉回金田。
几个月前,洪秀全亲赴贵县,劝石达开合军备战,被吓回来后,很长时间不敢再抛头露面。
杨秀清得知洪秀全在贵县差点吓尿了的消息,更加鄙视洪秀全。
他和弟弟杨润清说,“这等蠢货,连石达开的小把戏都看不出来,竟敢自称上帝之子。这种酸文假醋的穷秀才,也只配给为兄端茶斟酒,要我听命于他,简直是做梦。”
杨润清读过一些书,遇事喜欢琢磨,他道:“哥哥不要小看姓洪的,拜上帝会’是冯云山一手创立的,不也把教主之位让给洪秀全了吗?韦昌辉可是金田的一霸,坐拥地利人和,为何也听命于姓洪的?这说明姓洪的是有手段的。”
“他有屁手段,不过是受为兄的启发,照猫画虎,装神弄鬼唬住了冯、韦二人罢了。”
“哥哥这话我不大认同,韦昌辉是粗人不假,可冯云山不是粗人,他能看不出深浅高低吗?我琢磨着他最初是想利用洪秀全,把洪秀全当猴儿耍呢,如果官府血腥镇压‘拜上帝会’,正好把洪秀全当替死鬼。”
杨润清接着分析道:“可是,世事难料,形势变化大出冯云山的预料,不仅官府没把洪秀全怎么着,倒是因为有宋哑巴和江晨为洪秀全出谋划策,洪秀全的声势越来越大,冯云山偷鸡不成,反丢了多年打下的基业。”
杨秀清大摇其头,“宋哑巴和江晨什么来历你不清楚吗?街头混混儿罢了,在老家混不下去了,逃到这儿,竟还大言不惭,自比卧龙凤雏。哈哈,能及二弟一半的谋略,也算他们有些本事,可笑洪秀全竟把他们当臂膀。走着瞧吧,金田那帮乌合之众长不了,早晚得起内讧。到那时,我们弟兄把‘拜上帝会’接管过来,干一番顶天立地的大事业。”
杨润清道:“哥哥,你的意思我明白,我的意思你没明白。我们可借用冯云山的法子,假意附和洪秀全,推举他为首领,但是有一条,你必须要争第二把交椅。让洪秀全在明,你在暗,若他出意外,你才能顺理成章接掌帮会大权。”
“为兄要坐就坐头把交椅,凭什么去看一个破落户的脸色!”
“哥哥,水泊梁山里,前有王伦,后有晁盖,两人皆是坐得头把交椅,却都没落得好下场。棋盘才刚摆上,谁是敌谁是友,尚未分明,那老帅只不过是过河卒子罢子,人人看他行动,人人想叫他死。只有经过一番搏杀,死得死,伤得伤,人人没了斗志,尘埃落定之后,那剩下的棋子,谁离帅位近,谁便可近水楼台先得月,那时才坐得稳帅位。”
杨润清一番话说得杨秀清醍醐灌顶,连连称妙。
“二弟,你这番话因何不早说?白白叫为兄烦恼了这许多日子。”
杨润清是杨秀清的亲弟弟,也是杨秀清的军师。杨润清对哥哥自然毫无保留。不是他心藏妙计有意不讲出来,而是他有两大顾虑。
杨润清一要看朝廷镇压新教的力度究竟有多大;二要摸清金田那帮人的水有多深。
如果朝廷仍像以前一样,风声大雨点小,只是走走过场,虚张声势一番,并不大动干戈,杨秀清完全可以和洪秀全一争首领之位。反正他们有的是时间处理内部的事务。
凭杨家在广西的人脉声望,只要稍动心思,联合广西当地教众,把洪秀全和冯云山两个广东人赶出去,只不过举手之劳。
如果洪秀全是莽汉草包,也可以恩威并举,将他拿下,由杨秀清取而代之。
但是朝廷这回的动作有些大,不仅派了亲王坐镇广州,那禁烟的猛人林则徐,也在前来两广的路上。这局势就不明朗了,如果朝廷动真格的,“拜上帝会”羽翼未丰,肯定不是对手,杨家军何必再顶上去引火烧身呢。
而且洪秀全不仅想称王称霸,也颇有些头脑,请军师,编军目,造兵器,正在兴头上,这时和他自相残杀,太不明智。不如避其锋芒,让他既做主帅,又当过河卒子,等他过足了瘾,放松警惕,给他来个上屋抽梯,或者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施一冷箭,岂不轻便。
杨润清见洪秀全开始笼络石达开,心一直悬着。他既怕石达开应声而和,又怕石达开推辞不从。
石达开才十几岁,杨秀清从不把他放在眼里,但是杨润清和哥哥的看法不同。他认为石达开才是哥哥最有力的对手。如果石达开先附从了洪秀全,这第二把交椅便不易争得。如果石达开不买洪秀全的账,说明他胸怀大志,假以时日,等石达开成年势大,必成大患。
杨润清认为不能再拖下去,如果洪秀全转而来请杨秀清,断不可拒绝。而是趁机提出交换条件,把第二把交椅的位子抢过来。
杨家兄弟商议好对策,静待洪秀全上门,岂料数月过去,洪秀全再无动静。
洪秀全在贵县受了惊吓,跑回金田,躲了一阵子,见官府并没有针对他的进一步举措,才缓过劲来。
宋得明看出杨、石二人瞧不起洪秀全,便不去自讨没趣,硬拉他们来附从。从此再不提请杨、石合军之事,而是想出一个迂回之计,要洪秀全开坛讲经,传播教义。
洪秀全此前一直在做这种事,有些厌倦,不愿出来。宋得明说:“此前是为了塑你成神,这次是为了渡教众成神。”
“都成了神,谁还会尊奉于我?”
宋得明诡秘地一笑,道:“教主只管照我说的去做,不出三个月,你就知道妙在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