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多大仆多大,一个跑腿传话的,竟用这种口气和丞相说话,不必天门发作,朱九涛已看不下去了,立时沉下脸道:“怎么说话呢?我‘天德王’在眼前呢!我便准他所请啦。”
朱九涛又对天门说:“你好生歇着吧,天王那里我去替你请假。”
天门送朱九涛到府门外,回到院中,看到那枚玉佩仍摆在供桌上,拿到手中,叫过罗衣,要她做个丝绳,他要系到腰间。
罗衣不敢接玉佩,怯怯地说:“爷,你先揣着,我搓好了绳你系上便是。”
“你是习武之人,怎会怕一块石头。”
“我……当然怕,这玉佩明明被姐姐带走了,隔着阴阳,怎么会回来了呢?”
罗衣说到这儿,忽然茅塞顿开,“呀,我明白了,你那天将手指伸进姐姐口中,原是取出了玉佩的,不过使了障眼法,藏在了袖子里,可是这么回事?”
天门笑而不答,将玉佩丢到她手中,回房歇息去了。
天门这一夜睡得自在,罗衣却一夜未眠,不仅罗衣,城中许多人都瞪大眼睛等着东王大胜的消息呢。
罗衣睡不着,是因为想心事,她知道石珞已逝,天门再没有留在广西的理由,一旦杨秀清破敌,太平军成功突围,天门必是要设法回北方的。
这次若天门执意回京城,她肯定不会再做蠢事,强行留下他了。上一回她已犯大错,押回天门,本以为是做一件成人之美的好事,不成想却害死石珞。
自从石珞去世后,虽然天门对她仍和从前一样,从未有一句怨言,她的心里却极难受,无一刻不自责愧疚。
罗衣是喜欢天门的,在“天地会”时便喜欢上了这个风流倜傥,又有些玩世不恭的北方人。
她是打心底喜欢,否则绝不会心甘情愿地易主而从,也绝不会忍受着石珞的欺凌做下人,更不可能有那晚在永安城外对天门的献身。
天门离开此地,她该怎么办?随他去吗?他会带上自己吗?
罗衣辗转反侧一夜,心里一团乱麻。
好容易挨到拂晓,她悄悄出门上街,走到兵营附近,看到遍地丢盔弃甲,伤兵倦马,知道吃了败仗,脸上便露出笑容,赶紧回家叫醒天门。
天门说:“知道他们会败呀。”
“那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害我一夜没合眼?”
“是胜是败关你什么事?用得着如此上心吗?”
“不关我的事,却关你的事。”
天门怔了一下,如梦方醒,问,“你是如何打算的?”
“打算什么?”
“别装糊涂,若是我回北方,你愿意随我去吗?”
“你愿意带上我吗?”
“你不记挂苏三娘?”
“我现在是爷的人,只要爷不丢下我,我自然愿意天长地久地服侍着爷。”
罗衣说着眼里便闪出泪光。天门心里一热,张开怀抱将她揽进怀中。
天门归心似箭,却只有两法才能脱身,一是清兵破城,一是太平军突围。分析形势可知,眼下这两种可能都没有。
官兵分明欲将太平军困死,待到城中粮草用尽时再攻城,因此严阵以待,围而不攻,太平军想要突围,难于登天。
“四门皆死”的说法当然是天门臆造出来的,他就是要制造恐慌,让洪秀全等人方寸大乱。杨秀清出兵试敌再好不过,既消耗武力,又伤士气,还有助于提高官兵的警惕性,这场仗便更加难打了。
杨秀清确是吃了败仗,而且是损兵折将,一败涂地。
杨秀清和石达开之间,本就互不服气,嫌隙颇深,现在因两人的亲人一死一伤,嫌隙变成仇恨。仇恨石达开,自然要连带上天门,无论天门是否清妖奸细,他都不希望天门长留在洪秀全身边。
洪秀全竟然力排众议,给了天门免死金牌。石达开的英武,天门的谋略,这二人得到洪秀全的信任,对杨秀清极为不利。
他要亲自带兵出城,用一场胜利打破天门的“妖言”,击碎天门的“阴谋”,然后以“妖言惑众”治天门的罪。
他认为凭他杨家军的勇猛,在永安城杀进杀出,如履平地,这次出征,不过是玩一次游戏罢了。
萧朝贵对天门也是半信半疑,他和清妖交手多次,没感觉有何可怕的。
不过萧朝贵要谨慎得多,他不愿与清兵恋战,既然能一举胜出,何必呕气呢。
依萧朝贵的计划,坚守东西北三座城门,只开南门,用一队太平军在南门与清兵开战,边打边退,将清兵引到城内东西大街上,沿街北放火烧城,阻挡住清兵,然后剩下的所有太平军,由北门突围。
这个策略其实很妙,可以将除北门之外的其它围城之敌骗到南门进城,给清兵造成太平军要从南门突围的假象,这样清兵必然会重点增援南门。
太平军的突围主力编好队,以大炮开路,以洪水决堤之势杀出北门,一浪一浪扑出去,定能撕开清兵防线,一举突围成功。
没想到洪秀全坚信天门的卦象,既然天门算出四门全是死门,当然要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因此不同意他的方案。
洪秀全认为,保险起见,还是先试探一下清兵的实力,摸清敌情再定突围之法。
杨秀清的战法比较稳妥,由他东门主战,萧朝贵南门佯攻,两军协作,互相配合,如果杨秀清突围出去,可以奔金田,与石达开兵合一处,再杀回来,里应外合,不光要突围,还要杀清兵一个落花流水。
洪秀全批准了杨秀清的方案,并约好若他杀出重围,三天后的午夜,以火炮声为号,城里城外,在北门夹击清妖,大军突围后,马上集结精兵连夜奔袭桂林。
岂料一夜酣战,东西两王大败而归,东王那边阵亡一个军帅,一个副将;西王那边更惨,萧朝贵被乌兰泰纠缠住,一箭伤在背部,险些当场丧命。
心腹兵士拼死抢回萧朝贵,抬到城中,军医验伤后,发现箭头竟喂了毒药。洪秀全亲自带所有“御医”会诊,却都束手无措,只好在城中发布通告,悬赏寻医为西王疗毒。
西王有疾,“御医”治不好,谁人敢轻易用药。悬赏通告贴出去三天,并无一人敢自告奋勇。
萧朝贵却已奄奄一息,眼看要不行了。
洪秀全问天门可有法子救西王,天门便想到了朱九涛。朱九涛曾跟印度喇嘛学过偏方,或许可以为萧朝贵续命。
天门找到朱九涛,询问他是否可疗毒。
朱九涛道:“我要想救他,早已出手,何用你来相求。天门,你是怎么了,洪秀全少一个臂膀,对我们今后有利,为何发此善心?”
天门当然希望消弱太平军的实力,萧朝贵是一位悍将,失去他,对洪秀全的打击甚大。可是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从金田到永安,朝夕相处几个月,总是一些感情,见死不救,总觉心里不安宁。
朱九涛又道:“杨润清也病着呢,他是从你府上回去后病倒的,你知道杨秀清有多恨你吗?”
“怎么又扯到杨润清身上啦?”
“我救了西王,杨秀清必然要我救他兄弟……石珞可是死在他手上!”
“你若有方子就给我吧,杨秀清要肯求我救他兄弟早就开口了。”
朱九涛犹豫道:“我有方子,永安城中却未必有药。”
“他中的是何种毒?”
“我察视过了,那箭头上涂了从箭毒木里提取的汁液,这种毒见血封喉,照常理,西王当晚就该丧命的。不知是毒液量少还是涂得久了,毒性大减,因此才挨了三天。”
“何药可医?”
“用一种名叫加独树的树叶,捣烂敷在伤口上,立时见效,不过西王中毒时间太久,即便能找到这种树叶,也未必能救得过来。”
“哪里可寻这种树叶?”
“当然是深山老林中,而且识得此树的人极少……”朱九涛说:“我劝你别费力气了,没人出得去永安城。”
天门说:“这一次永安突围,七王原该失三王的,只是时辰未到,西王应该命不当绝,我把方子告诉洪秀全吧。”
洪秀全得了药方,疑道:“你既有方子为何早不献出来?”
天门说:“这个方子是天门偶然听一位彝族老人说的,真假难辨,是否对西王的病症也未可知,因此不敢出示。如今天王下诏寻医未果,西王眼看气绝,天门便抖胆拿出来一试。”
洪秀全把药方交给“御医”,然后再下一道诏书,向全城百姓求药。
又过了两天,终于有人献出几片干树叶,给西王用了,没想到竟然起了些许作用,萧朝贵虽仍昏迷,却已呼吸渐稳,大有起死回生的征兆。
几片干树叶仅可延续西王的命,却无法彻底清除余毒,必须尽快找到新鲜的加独树叶才好。
在太平军中,论英勇论谋略,萧朝贵都在杨秀清之上,将来能镇得住杨秀清的也只有他,洪秀全怎么舍得他死呢。
洪秀全要竭尽全力保住西王,可他也明白,想找到解药,只有出城一条路。
但是,东西两王如此威猛,他们各自的兵士那般善战,尚且大败,还有谁能杀出城去呢。
洪秀全升殿问计于诸王。这一次声势浩大的出征,竟伤了西王,对诸王的威慑甚大,也使他们对“四门皆死”,“七星失三”更加深信不疑。面对天王期待的目光,诸王都不敢出头了。
正在洪秀全大失所望之时,杨秀清说:“我愿再战!西王因我求战受的伤,我不救他谁救他!”
洪秀全又惊又喜,慰勉一番之后,道:“城中兵马任东王调遣,东王还有何要求吗?”
“有,请丞相再算一卦,看本王由哪个城门出去可获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