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小手逃出东王府,躲到奎星阁里,直到左宗棠寻来,露出天门的扳指,与左宗棠接上头。
左宗棠虽与天门相处时间甚短,但他仔细观察过天门,知道这枚玉扳指如开通神灵之门的钥匙一样,对天门极为重要,每临大事,天门必会定神抚摸,然后料事如神,谋算精准。
身处险境,正需要处处决断,却把如此重要的宝贝交给徒弟,天门是算出难以逃出东王府,准备做个了断吗?
左宗棠当然不相信天门的福缘如此浅。他仔细地问了天门的处境,认真琢磨天门的每句话,认为天门已意识到身份暴露,把重要的物件都送出来,是防止身陷囹圄时被搜身,然后遗失。
左宗棠翻找出三枚铜钱,拜向三清位,虔诚地磕了三个头,摇出一卦,得“井”卦,很精确地合着当下情形,天门可不是困住了嘛。
再判吉凶,掐着时辰正是午未空本日,官鬼两现,凶见于刃上。测得本主天门却是气息极弱,幸有暗动在青龙,命罩金钟,劫在内如刀尖顶在胸口上,外力不去助推,便可静在原地,人不动刀不动,凶便不动。
左宗棠明白了,天门只所以留下话,接着又带出口信,再三让他和小手离开天京,是担心他不知轻重,冒冒失失设法去救天门,反而坏事。
左宗棠笑了,自语道:“天门,我老左也可以料事如神,你要我走,我偏不走,让你也服我一回。”
小手一撇嘴道:“还吹呢,我师父算卦都不用掷铜钱的,掐着手指头着便将天下事算得明明白白。”
“他这回为何没躲得过牢狱之灾呢?”左宗棠被抢白的恼了,呛他说。
“他,他怎么没算出来,他是为了救朝廷一个大官的孙女,所以自投罗网的。”
“朝廷大官的孙女?你瞎编的吧?这点很像你的师父,说瞎话张口就来,眼睛都不眨一下。”左宗棠并不相信小手的话。
但他也无心继续探究下去,当务之急是寻个藏身之地,慢慢筹划营救天门的事情。
小手见左宗棠不肯丢下天门逃走,大受鼓舞,胆气也壮起来,便引着他住进了奎星阁里。
奎星阁已经修缮完好,只因洪宣娇失手入狱,这地方便再次空置下来。
两人未住多久,因为搜捕韩小手的太平军袭扰,他们被迫离开。天京城四处张贴了小手的画像,凡有人的地方都无法藏身。左宗棠颇为头疼,想了半天,决定先将小手送出城去。
小手不肯从命,他孤身一人,出城去无处安身,还不如在城里与太平军捉迷藏好玩呢。
小手眼睛一眨有了主意,便趁着夜黑人静,带左宗棠翻墙进了天门的丞相府。
天门被关在东王府,但他的宅子仍保留着,丫环下人都还在,只是门外多加了兵士把守。
小手与丫环下人相处过一段时间,人人都称呼他为小公子,他们藏在府里,吃喝不愁,睡觉还有人把风,比在外头东躲西藏受用多了。
左宗棠高兴坏了,在天门的书房里大泼笔墨,写出三个字“灯下黑”,对小手道:“我老左胆子够大了,未成想你小小年纪,竟也如此胆识过人。你别做天门的徒弟了,跟了我吧,我告诉你,将来我是要封侯拜相的……。”
“我师父现在就是丞相。”小手白了他一眼。
左宗棠被噎得一愣,挠挠后脑勺说:“贼寇封的相当什么用,不仅不能光宗耀祖,还有辱门庭呢!”
“我师父说成者王败者寇,现在太平军还没被朝廷打败呢!”
“你倒是把你师父的作派学得活灵活现的,你们爷们全是无理辩三分的主……”
左宗棠的话未说完,小手早跑没影了。过了一会儿,小手拿来一把短枪,递给左宗棠说:“你一定要把我师父救出来!”
左宗棠惊得不行,“你,你怎么会有这东西!”
这种短枪装填弹药极为麻烦,揣在身上又不灵便,左宗棠的新鲜劲过去,便丢到了一旁。
搜捕小手的太平军在城中折腾了一阵子,一无所获后便慢慢消停了。
又过一段时间,韦昌辉和石达开分别打了一场胜仗,把九江一带官兵和曾国藩的湘勇打得溃不成军,看那情形,没个一年半载难以恢复元气。
韦昌辉这次学聪明了,不直接请旨回京,而是采取了迂回办法,请命率他的军队攻打击清军的江南大营,以解天京三年之围。
杨秀清看穿了他的诡计,怎敢让他的大军驻在天京城外。杨秀清宣称要亲自率大军破清军的江南大营,并召集李秀成,秦日纲等人的兵马前来支援,并重新布置阵法,在外围留下北王和翼王的军队,以阻击来援的敌军。
激战到咸丰六年六月中旬,江南大营仍未拿下,韦昌辉再次请战。
杨秀清若仍拒绝,已无理由,便生出一法,召翼王石达开来助战,要韦昌辉负责阻截曾国藩的湘军。
杨秀清再三阻止韦昌辉靠近天京城,令韦昌辉更加坚信天京城出事了。但是奇怪的是,他派往天京与心腹大臣接触的探子回报,天京城仍一如往常平静。天王每日升殿,勤于政事,十分辛苦。
不说天王勤于政事还好,听到这种消息,顿时引起了韦昌辉的警觉。勤于政事是公事公办的官方口吻,他的心腹怎么会和他说这种话。
韦昌辉再派最亲近的参将禇亮潜回天京城,这回谁也不见,只去寻天门。
禇亮扮作低阶兵士,混入押送粮食的队伍,进到天京城,打听到春官丞相府的所在,便重换装束,前往求见。到了丞相府门外,见戒备森严,以为是天门自己的护卫,递上名贴,等通报进去。
那名贴自然是假的,护卫见有人求见天门,稳住来人,差人飞速报于杨润清知道。
禇亮嗅出气味不对,瞧冷子便跑个无影无踪。
后来他几经打听,才探知天京发生巨变,天王早已不升殿问事,西王妃带火枪队叛乱被镇压,天王妃欲毒害天王畏罪自杀等事情,但唯独不知天门去向。
禇亮脑瓜很聪明,他满城找不见天门,再想到丞相府门外严密把守的护卫,便猜到天门极有可能被幽禁在府中。
到了夜里,他翻墙入府,挨个房间排查,到书房里,见里面亮着灯,有一人在案前读书,便轻唤两声“邵丞相,邵丞相……”
读书的是左宗棠,他听到人叫天门,以为是门外的护卫进来了,慌得吹熄了灯,藏了起来。
禇亮不认识天门,见房内熄灯,更加相信里面那人是天门,便捅开房门进去,道:“丞相休怕,属下乃北王营中参将,奉北王之命前来求见。”
左宗棠听他的话意,知道不会有危险,大着胆子走出来相见。点上灯,二人坐下来,禇亮说明来意。
左宗棠见他是北王的人,先顺势打听了前方的战事,然后才表明自己并非天门,而是天门的朋友。
左宗棠见韦昌辉因何对天门如此看重,一时搞不懂他布的什么局,不敢乱讲,只将天门的处境告诉了禇亮,并请他转告北王,快些想法子搭救天门,来得晚了怕是见不到了。
禇亮对照打听到的消息,自然便信了左宗棠的话,赶紧出城去报韦昌辉。
六月二十日,各路太平军猛攻清军江南大营,由白天到深夜,双方血战不休,至次日凌晨,清军终于不敌,钦差大臣向荣率溃兵弃营而逃,江南大营被彻底焚毁。
太平军大获全胜,解了天京围城之患。
向荣撤兵,不走一路,分头向丹阳,武昌等地退去,这给了杨秀清打散太平军各部的理由,他将翼王派往武昌,将秦日纲发往丹阳镇江一带,将自己的亲兵驻扎在天京城外。
此时韦昌辉已接到禇亮的探报,自感天京城内危急,杨秀清随时便可废掉洪秀全,夺取天王宝座。他一面开始悄悄向天京城开拔,一面秘密通报秦日纲石达开等人。
但是韦昌辉的军队行进途中遇到了麻烦,被曾国藩的弟弟曾国华率的湘军挡住了去路。
天门让左宗棠带口讯给曾国藩,遇到韦昌辉便放他回京,既是救自己,也可以让清军以逸待劳。
可惜左宗棠不解其中深义,不忍弃天门而去,反倒延误了韦昌辉回城的日期,从而也延误了天门脱离魔窟的日期。
这且不说,韦昌辉和湘军打了一仗,因无心恋战,败走山林,这动静一闹,杨秀清便获知了。
很不巧的是此时秦日纲也吃了败仗。杨秀清得理不饶人,大发雷霆,加盖天国玉玺下旨军中,命北王和秦日纲双方轻车简从,回京接受申饬。
韦昌辉知道杨秀清用心险恶,哪肯束手就范,他将上谕撕个粉碎,挑了三千精兵,化整为零,昼伏夜行,秘密奔往天京城。
秦日纲先前接到韦昌辉的密信,被告知东王要反,秦日纲半信半疑,觉得江南大营刚破,太平军都在乘胜追击,杨秀清怎会在此时反呢。这不何常理,觉得是韦昌辉嫉妒东王的军功,有意诋毁才更可能些。
等秦日纲吃了败仗,不顾韦昌辉的劝阻,应召回天京后,遭遇东王的羞辱,以及所见所闻,才令他信了韦昌辉的判断。
因为杨秀清不仅革去秦日纲的燕王爵位,竟然当众杖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