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神容易送神难。这几天,穆彰阿真正领会这句话的含义了。
邵天门就是一尊神,至少对穆彰阿来说,是一尊请也难送也难的“凶神”。
穆彰阿上赶着把天门请到府上,结果不但把他家里闹得鸡犬不宁,还打乱了他朝中一手好棋。
天门是走了,可是他留给自己的凶气,却频频发威,挥之不去。
本来,穆彰阿在道光决断开战还是议和上,已有七成胜算。只要邵如林再烧一把火,他乘机向道光申明厉害,议和之事大局可定。
错就错在穆彰阿太工于心计,以至于畏首畏尾,想要议和,却不愿承担议和的后果。
既要当****,又要立牌坊这种事,穆彰阿做过许多,只是这次,有些不妙,恐怕牌坊立不起来,****的名声又抹不掉了。
如果不是邵天门横出枝节,他咬定邵如林不放,让他拿出转圜之法,此时,议和的谕旨想是早已送抵林则徐手上。
霓儿丢了,穆家上下都心焦。亲骨肉还是抱养的且不论,养了五年多,霓儿给穆彰阿和全家带来数不尽的乐趣,穆彰阿也发自内心把霓儿当亲人待,他不会绝情到置霓儿的生死于不顾。
按说寻找霓儿这件事,不会牵扯穆彰阿太多精力。毕竟凭他的权势,只要发句话,不管京里还是京外,大小官员,没有不尽心尽力查办的。
但是,穆家老小都喜爱这个孩子,儿媳妇自不必说,自身不能生养,自从有了这个女儿,简直是含着怕化了,捧着怕摔了,疼得心肝似的。
尤为要命的是穆彰阿的夫人,隔代亲的原故,更是特别宠爱这个孙女,一天见不着,便失魂落魄。
自从霓儿走失,这个家没有一时安生过。儿媳妇哭,夫人闹,让穆彰阿疲于应付,苦恼不堪。
除此之外,还有一层让穆彰阿顾虑的。那就是霓儿是佟佳氏的女儿,佟佳氏一族势力虽不及穆家,总是沾着皇亲国戚。一旦佟佳氏知道孩子丢了,闹将起来,可就有笑话瞧了。
因此,霓儿的下落不明,简直是给穆彰阿上了一个枷锁。要想挣脱出来,只有尽快找到孩子。
穆彰阿一边忙着牵头穆党幕僚,密议阻止道光开战,一边要分心应付家人,一时间忙得焦头烂额。
平日里,穆彰阿一呼百应,没有办不成的事。偏偏两件事情,都由不得穆彰阿作主。他几时如此狼狈过?
让他更狼狈的事情还有呢。
这时,幕僚们已经想出一条计策。让几个省的巡抚上报灾情,再以国库空虚为名,联名给道光上奏折,多管齐下,旁敲侧击,使道光不敢轻言开战。
道光皇帝谨小慎微,向来没有主见。这条计策一出,他肯定不敢轻举妄动。到时穆彰阿领军机处几位主和派官员,一齐施压,管保万无一失。
计是妙计,不过,没容他给几位心腹巡抚发出密信,林则徐的八百里加急又到了。
林则徐奏报说,英国鸦片贩子颠地,出钱收买数百烟鬼,在一些人英国商人的带领下,冲击官府,打砸商铺。因许多官员收受颠地贿赂,放任不管,致不少无辜百姓受伤,广州社会秩序大乱。
林则徐下令镇压,已经捕获闹事英商,颠地躲进英领事馆。
林则徐在奏折上,痛心疾首,声泪俱下,为洋人之祸忧心忡忡,并大义凛然地请战。
道光看了奏折,气得拍案而起,连呼:“这还了得,区区几个英国商人,竟敢坏我大清官场风气,乱我国民秩序。如此肆无忌惮,摆明了不把朕放在眼里,不把大清国放在眼里!”
道光发完火,也不让军机处议定,直接口述谕旨,命发往沿海各省,严令关防守卫,不许一个英人入境,发现英国商船靠近,炮轰驱逐。
皇上动了怒,谁还敢再提议和两个字。
穆彰阿又一次功亏一篑,深受打击。闷闷不乐回到家中,夫人早已等候在正房里,开口便是:“找到霓儿吗?”
穆彰阿正要喝斥,看到儿媳妇在门外徘徊,欲进不进,欲言又止。
为了在儿媳面前维护他的好形象,穆彰阿强忍怒火,只能婉言搪塞几句,把娘俩打发走。
穆彰阿把乔头唤来,问他兵马司可有消息。
乔头苦着脸道:“回老爷话,小的一天往兵马司跑了好几趟,司大人都烦了……”
不等乔头说完,穆彰阿已知道结果,叹道:“那个司大人,官油子一个,毕竟不是亲近之人,办事哪有肯尽心的。若是韦符好好的,何劳老夫这般操心!”
乔头附和道:“是啊,韦副使在京外各条道上也吃得开……”
“他的病情怎么样了?前些日子不是叫邵天门瞧过吗?”
“这个……小的光忙着四处打探小姐的消息,一时没顾得上去探视……不过,宋斯文对韦副使一向上心,他应该了解韦副使的近况。”
宋斯文自从把祖传名画送给穆彰阿,这些日子没少朝穆府跑。乔管家因为有穆彰阿的吩咐,不敢放他进府,也不曾通报。
宋斯文见连通报都不给,只把自己拦在外头。不由暗暗叫苦,心想定是那日在邵府,因邵天门的话,让穆大人吃了疑,才故意冷落他的。
宋斯文本不是一个知难而退的人,再加上心疼那幅画,因此给乔头使了不少银子,求他在穆大人面前替自己圆成。
乔头收了宋斯文的钱,一直在捕捉机会促成宋斯文的好事。
正好今天宋斯文来了,乔头让他在门房候着,等自己见过穆彰阿,回头找他说说寻人的事情。
他知道宋斯文结交颇多,烟花柳巷,老鸨、人牙子认识不少,说不定能打听着霓儿的下落。
穆彰阿提起韦符,乔头顺势把宋斯文推出来了。
穆彰阿不待见宋斯文,因此说道:“不要提他,此人狡诈多端,心狠手毒,不是可以与事之人。以后也要提醒韦符,少和这种人来往。”
穆彰阿又一次把话说绝了。可是乔头吃进肚子里的肉,岂肯吐出来,不管如何总要让宋斯文见穆彰阿一面。
乔头道:“小的想起来了,那日在韦副使家里,邵天门好像和宋斯文说过一句话,说什么韦副使的病如何如何才可大安……小的站在门外没听清。”
“有这样的事?”
乔头一听有门儿,忙道:“是的,邵天门说的很肯定,似乎只要能做到,韦副使的病立马就能好……”
穆彰阿着急寻个帮手,当即道:“你去找宋斯文问个仔细。”
乔头道:“老爷,小的本来谨尊教诲,不与宋斯文来往的。他也曾来求见老爷多次,全被小的挡了回去。只因为了寻找小姐,小的有病乱投医,想着姓宋的人虽不可交,但认得三教九流颇多,因此让人把他找来,想托他打探试试。他现在门房候着……老爷要见他一见吗?”
穆彰阿哪能不知乔头那点小九九,并不点破,道:“那就破一回例,见见他吧。”
宋斯文被领到穆彰阿面前,磕头请安,恭敬如礼佛。
穆彰阿开门见山道:“你可知韦符的病情如何了?”
“回大人,韦副使已经大安了,只是因为得的邪症,怕现在来给您请安犯忌讳,所以想等全好了再……”
“什么?病全好了?”穆彰阿瞅了乔头一眼问道:“说说看,邵天门给开的什么方子哪?”
宋斯文道:“没开什么方子呀?邵天门不过黄口小儿,哪会开方子?”
乔头在旁急了,道:“那日邵天门不是说过一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宋斯文想了半天,才惊道:“是啊,真有这样奇怪的事呢,那日,邵天门是说过一句话,他说韦副使要有一个好消息,病才能好。”
穆彰阿以为两个人演戏给他看,冷冷地问道:“韦符得到好消息了吗?”
“回大人,韦副使还真是接到好消息后,突然就大安了。下床便要吃肉喝酒……”
穆彰阿不耐烦地打断他道:“什么好消息?”
“吏部发下文书,调任他去盐课司任千总,升官的消息一到,韦副使,不,不,现在要称千总……”
“有这样的事?老夫怎么不知道?”
七、八品官员的调动,吏部按需调剂,哪需要中堂大人知道。穆彰阿是不想让韦符离开京城,一时激动,闹出笑话。好在宋斯文与乔头并不懂官场玄机。
穆彰阿道:“做什么千总,那岂能有大出息,回去告诉韦符,老夫再给他一个好消息,明儿去接兵马司指挥使吧。”
这种话,按穆彰阿的地位身份,不应和宋斯文这样的人说,说了就露出他的跋扈和嚣张。
穆彰阿是真着急了。韦符一再请求他提拔,他压着不动,没想到人家偷摸地打通了吏部的关系,不声不响升上千总了。这个面子可折得不轻,让韦符怎么想他?干脆,再给他一个大惊喜,既能把韦符留在身边,又能让他感恩戴德,还能挽回面子。
五城兵马司的司大人,比起盐道的千总来,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韦符掂得出轻重。
穆彰阿一句话,兵马司那个司大人的前程就算废了。谁让他不上道,在寻人这件事上,让穆彰阿心生龃龉呢。穆彰阿情急之下的决定,也算一举两得,一消心头之气。
官场就是如此风云诡谲,变幻莫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