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吉利军队开到大沽口时,卓秉恬正在上书房教阿哥们读《资政要览》。这本书是顺治皇帝亲自撰写,为历代皇子的必习之书。
天门听了几句,起身说:“师傅,这是教人怎么做君王的,我做不了皇上,可以不听吗?”
卓秉恬道:“你是伴读,可以不听,但必须老实坐着。”
天门说:“要放假了。”
天门的话有些莫名其妙,卓秉恬很是不解,不年不节的放什么假呢?这时,总管内务府大臣文庆急急走进来。
卓秉恬搁下书,问道:“文大人有事?”
“卓大人,皇上有旨,自今日起,给阿哥们放假。放假后不必回阿哥所,各自回后宫。”
阿哥们将书抛上半空,大呼:“皇阿玛万岁!”
卓秉恬朝天门投去敬佩的眼目光,问文庆:“这是为何?”
“你出来我和你细说。”
两人走到回廊里,文庆道:“英军打到大沽口了……”
卓秉恬这一惊非小,山羊胡子一扬道:“啊,果然打到天津啦?”
“听卓大人的意思,你早知道英军要打过来?”
卓秉恬想起那日上书房演习的事,不知该不该和文庆说,犹豫再三,觉得那不过是小孩子的游戏,说出来未免有失庄重。便摇头道:“我怎会知道,只是觉得太突然了。大清国水师有十万将士啊,这也太快了些!”
文庆冷笑道:“十万将士?纵是养着十万酒囊饭袋,扔海里也堵得住四千蛮夷了!这才几天的功夫,人家竟如入无人之境,一直打到了老窝儿!”
“皇上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外面一片混乱,为防意外,皇上让阿哥们放假,先回后宫躲一阵子,等局势安稳后再复课。”
“我是问皇上对战局有何旨意?”
“已经任命琦善为谈判大臣,不日起程去广州议和。”
卓秉恬叹道:“堂堂天朝,泱泱大国,豢养那么多的文臣武将,紧要关头,竟不如一个六岁孩童有预见!”
文庆转身正要离开,闻听此言,扭头道:“卓大人,你说什么?”
“没说什么,我还能说什么!”
“不,你说不如六岁孩童有预见……今日局面,邵天门早有预判是吗?”
卓秉恬便把那日做过的游戏告诉了文庆。
文庆听罢说道:“即便水师将领收到天门的预言,也不会信的。谁会相信六岁孩童的话呢!”
文庆回去复旨,顺便和道光讲了上书房演习的故事。
道光大为震惊,道:“可惜天门年龄太小,他的话没人放在心上。若他为朝臣,出此预判,水师早作防备,何来今日的难尴局面!”
文庆心里说,你若坚持让林则徐做御敌统帅的话,也不会有今日之耻。
文庆嘴上却道:“皇上不必当真,那不过是孩童的游戏,误打误撞罢了。”
“孔修,你的话怕是言不由衷吧?天门有通灵之奇可是你告诉朕的。他所演战事,和今日的局势不谋而合,定是预先收到了上天的指示,怎么能说是游戏呢?”
“皇上圣明,臣当然明白天门有出奇之处,只是觉得军国大事,牵动朝野神经,若要以天门的预测来决断,恐怕引起争论……”
“现如今的朝臣,只会争论,有谁能拿出好主张的?军国大事,说出来重如泰山,你看他们谁又真正放在心上!”
文庆见道光发怒,不敢言语,只管瞧着脚下发愣。
“事已至此,不说这些没用的了。你去把天门带到内廷,朕有话问他。”
上书房放假,天门好不快活,收拾好书袋,等卓秉恬指派人送他回家。
文庆进来要天门跟他走,天门问道:“是送我回家吗?”
“先不回家,皇上要见你。”
“不去。”
“这是皇上的旨意,你敢抗旨吗?”
“文大人,你和孩子说什么官话。”卓秉恬对天门道:“快跟文大人去吧,等你回来,我亲自送你回家。”
天门这才十分不情愿地跟随文庆去见道光。
道光见了天门,道:“几个月不见,又长高了,书读得如何?”
“读得好。”
“那便好,朕听说你和阿哥们,在上书房做过一个游戏,你以一敌三,居然打败了他们?”
“不是打败,”天门说:“他们有一千艘船,我才有四十艘船,怎么能打得过他们呢?”
这句说得既中听又不中听。中听的是天门说没有打败皇子,让道光很有面子;不中听的是,大清水师有一千艘船,竟然让英军开到了大沽口,这还不叫失败吗?
文庆在旁哭笑不得,偷眼看道光好像并未生气,才稍稍松口气。
道光叫天门说得一愣,是啊,一千对四十,怎么会落到今日地步?不应该啊!天门说得对,不是打败,我们没有战败啊,可是穆彰阿等人为何鼓动着要议和呢!
道光问天门:“你是说英军打不过我大清?”
“不知道。”
“怎么又不知道了?你不是刚说打不过吗?”
“那就是打不过。”
“如果再和英军打一仗,会胜吗?”
“打完才知道呀!”
道光看向文庆,意思好像在说,天门说得全是小孩子的话,并没什么玄机啊?
文庆道:“天门,你把神通打开,认真想想,若是再打一仗,我们能不能胜。”
这会儿天门的天聪打不开。如果不放假,他心无旁骛,或许可以一露峥嵘。每日早出晚归,课业紧张,终于可以自由任性,此时的天门,心早已不在皇宫之中,他根本无法聚精会神接收暗示。
天门说:“什么神通?我听不懂。”
文庆急道:“你这孩子,真急死人啦,上次也是在这儿,你说那太监有女人味,不是用了神通吗?就是那个法子,你再来一次。”
天门望着门外说:“我要回家。”
道光常听钦天监演绎玄学,对通灵需要的环境和条件有所了解,也懂得神迹可遇不可求的道理,因而说道:“算了,别难为他了,送他回家吧。”
文庆忙而无功,很是失望,不甘心地回一声:“喳。”便要退出去。
道光又叫住他道:“你亲自送他回去,到他家后再行试探。”
文庆道:“臣明白了。”
邵如林的病情仍是反复无常,时轻时重。轻时和常人并无两样,重时便人事不知。
沈王氏把在乡下听过见过的法子都试了,再无计可施。可巧穆彰阿送了支人参来。沈王氏听说这是大补之物,便每日煎一碗参汤,让邵如林喝下去。
不知是参汤起了效用,还是少虑静养的原故,慢慢的,邵如林红光满面,起居逐渐正常起来。
邵家人都非常高兴,认识邵如林将要大安了。
文庆领着天门进院,一眼看见坐在上房门口晒太阳的邵如林。邵如林也看见他,起身施礼道:“给文大人请安。”
文庆上前扶起邵如林道:“早就听说邵大人病了,可是公务繁忙,脱不开身前来探视,看你现在的情形,想是大安了吧!”
邵如林低声道:“我的病我知道,在里不在表……怕是去日无多了。”
天门也来给爷爷请安,见过面便要去找响地。文庆要观察他的言谈,不让他走,哄他陪爷爷说会话。
邵如林问天门:“今儿个因何回来这么早?”
天门道:“洋鬼子打到大沽口,上书房放假了。”
文庆听天门的回答要上道,便不敢乱插话,只站在一旁冷眼瞧着。
邵如林的病最怕乱心,他听说英军打过来了,疑道:“这不可能吧?林大人不是在广州打跑了英军吗?”
等了一会儿,也不见天门回答,文庆便道:“英军打不过林大人,便兵分两路,南路取舟山,北路开到了天津。皇上已经任命琦善为谈判大臣,去议和了。”
“啊!这么快就认输了?林大人……”邵如林叫了声林大人,两眼发直,再也说不出话来。
天门说:“爷爷,不用怕,再打过去就是。”
文庆一面呼喊来人,一面竖起耳朵听天门说话。沈王氏听文庆呼唤,慌得跑过来埋怨道:“眼瞧着大老爷的病要好了,无缘无故的又来招惹他做什么。”
文庆见邵家乱作一团,不好再多逗留,趁乱悄悄溜了。
道光正在听穆彰阿和琦善禀奏议和的章程,文庆进去,当着他们二人的面,不肯提天门的事,便有意回避。
穆彰阿向道光说道:“皇上,英人强在船坚炮利,天朝强在多伶牙利齿之人,不战而屈人之兵也是胜。臣相信凭着琦善等人的能言善辨,对英人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定能和平解决争端。请皇上示下,可否令琦善大人动身议和?”
道光转而问文庆:“如何?可有收获?”
文庆乜斜了穆彰阿和琦善一眼,把邵家的情形说了,道:“天门只说了一句,再打过去就是。”
穆彰阿对天门已经奉若神明,只是没料到道光贵为君王,竟也要去请问天门。为不打乱他的计划,违心奏道:“皇上,此事非同小可,孩童之言不足为凭……”
道光道:“朕可听说,你对天门是言听计从啊,怎么这事就不能参考他的意见呢?凡事有因有果,天门天赋异禀,又为朕所识,必有来由,怎不知是上天要他来指点迷津的!”
穆彰阿哑口无言,文庆道:“战国时,甘罗十二岁拜相,他也是孩童……可见在机智上便无大人小孩之分,何况天门是通灵之人!”
道光说道:“大清国有一千艘战船,英吉利只有四十艘,怎么就敌强我弱了?议和的章程要改,不可迁就蛮夷的无理要求,先叫琦善去表面支应着,准备再战,一定要把蛮夷赶出去!”
皇上一言九鼎,当下定下策略,让琦善南下广州,慢慢和英人交涉,私下备战,时机成熟,反戈一击,一举把蛮夷赶出大清海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