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身受重伤比起来,我觉得,在床边陪护着我的沈如初的表情才比较可怕。
我刚刚苏醒过来,睁眼就看到他杀气腾腾比锅底还黑的脸,真恨不得自己能够直接再被吓晕过去。
可惜,我睁开眼的一瞬间,沈如初就发现了。
“醒了?”
沈如初幽幽的声音听得我一个激灵。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心理作用,我总觉得脖子上的项圈在这一刻好像自动收紧了一些。
很显然,炸毛两个字已经不足以形容沈如初此刻的状态了。
我觉得,自己此刻真是幸好身体虚弱,否则,大概会被沈如初给狠狠揍一顿吧。
没错,他看上去的确已经愤怒到了一个忍不住就会打死我的地步了。
好可怕,嘤嘤嘤!
我自觉地缩起脖子,准备来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任沈如初如何狂风暴雨,我也会巍然不动装好小可怜。
可惜我的计划压根还没来得及事实,就被沈如初戳穿了:“你少来。”
我干笑两声:“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呵。”沈如初冷笑一声,毫不留情,“少给我装傻充愣。我问你,你出门之前的信誓旦旦都去哪了?自己吃了?”
“事发突然,你让我怎么办嘛?”
既然装鹌鹑躲不过去,我迅速改变策略,对着沈如初撒起娇来。
我身为僵尸,脸色本来就苍白,所以现在只要配合着露出一些疼痛的表情,看丧曲就真的好像受了内伤一般脆弱。
沈如初上当,脸上闪过不明显的心疼,身上的火气也小了下去,只是碍着面子仍旧语气生硬:“小僵尸,你平日里做事很谨慎很让人放心,怎么今天会差点把自己的命搭进去?”
我顿了顿,却没办法说,我是因为遇到了周骞才会弄得那么惨。
却没想到,沈如初对我的一切行动都了如指掌。他见我犹豫着不知道该说什么,身边的空气顿时冷了下来:“怎么?你还真的余情未了,居然想要在我面前袒护周骞么?”
我瞪大了眼,虽然早知道沈如初追踪我,却不知道他竟然追踪得如此细致。
可这样下去,误会就大了。
我张口说:“我没——”
“没有什么?”沈如初冷冰冰的看着我,实现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一下子让我的心底发冷。
只听他说:“你不是很喜欢他从背后抱着你么?嗯?要不要我来给你试一下?”
我脸色大变,顿时忘记了要解释,气急败坏地问:“你在我身上装窃听器?!”
“那又如何?”沈如初坦坦荡荡地默认了,那态度反倒让我愣了一下:别的不说,他这种行得端站得直的样子,的确很有威慑力。
可他说出来的话,就不那么好听了。
只见沈如初露出轻蔑的表情来,嘴角微微勾起,口中道:“小僵尸,你是不是最近日子过得太舒坦,把我们之间的关系给忘了?”
“我们之间什么关系?”我皱起眉头,在他不屑一顾的注视下忍不住坐直了身子。
我刚才的虚弱并不完全是装出来的。沈如初的符咒的确让我伤筋动骨了,此刻,我的伤口虽然已经愈合,但是我能够明显地感觉到,受伤的部位和身体其他部分比起来要弱了许多。
最关键的是,大概因为炸伤我的是带有神奇力量的符咒的缘故,所以我受到重创的不仅是身体,就连体内的能量回路都被炸出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这直接就导致我现在几乎没有办法动用自己的尸气。
这对我而言简直就是绝命的噩耗。
我不知道沈如初有没有注意到这一点。本来,我一睁眼就想要告诉他自己现在基本上是个废人了。
可是还没来得及开口,沈如初就先炸了毛。
结果到现在,我反而有一些不敢跟他说了。
沈如初看起来很不稳定,而且他似乎完全将我划进了假想敌的范畴之中。换句话说,我现在并不觉得自己的处境有多安全。一旦沈如初知道我暂时失去了力量,那么我等于是任他揉捏。
我并不是信不过他。
我是信不过他心中潜伏着的名叫不安和猜疑的恶魔。
我叹了一口气,可心里觉得再难受,嘴上也不能轻易开口。我知道沈如初现在已经和我,或者说是和他自己的别扭较上劲了。这种时候谁先开口,谁就输了气势。而我此刻的处境本来就已经够无力的了,所以我现在能做的就只有挺直背脊,毫不畏惧地与沈如初四目相对。
他的双眼还是一如既往的深邃。只是,这一次我看不到他心底真实的情绪,所以便不觉得这漆黑的瞳孔引人入胜,反而觉得毛骨悚然,就好像此刻自己正与一头猛兽彼此注视着一般。
我看着沈如初瞳孔之中倒映出来的自己:苍白、虚弱,一看就是气血大赏,但偏偏脸上没有半点动摇和畏惧。
这个样子真好看。
我看着看着,忍不住勾起了嘴角。倒映出来的人也跟着展露笑容,看起来志得意满、神采奕奕,完全不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的样子。
沈如初看到我这番表情,气势顿时就弱了下来。
他的脸上露出一点困惑,那模样看上去小孩子气到了极点,所以,我就愈发不觉得害怕了。
甚至因为他刚才又拿我们的关系、拿我技不如人被抓作宠物的事情来刺激我而生出的怨气和怒火,也因此消散了。
和一个情商过低的大傲娇计较什么呢?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我想通了,顿时就不觉得心里头堵得慌了,反而笑出了声来:“别生气了好吗?”
沈如初被我打乱了节奏,原本一切掌控在手中的态度顿时没有了。相反,他的表情显得有些困囧,好像是在说,我“私会”前男友被他抓包,此刻为什么还能够如此冷静、有如此的好心情?
可他却不知道,按照他自己的性格,如果我着急慌忙的解释,他才反而愈发不会相信我。
我无奈地叹了一声,想要移动身体,却用不出半点力气,只好可怜巴巴地招手:“我没力气,你坐过来好不好?”
沈如初用如临大敌的表情对着我没有说话,却看得我忍俊不禁:“你看我现在这样,难道还能对你做什么吗?你既然在我的身上装了窃听,那我跟周骞说的话你应该全部听到了吧?那么多的话、那么多的真心剖白,你怎么就盯着那一句话挑来说事,也不怕我难过?”
“你难过什么?”沈如初仍旧语带不满,身体却乖乖地坐了下来。
果然,这家伙还是口嫌体正直的。
这也就说明,其实沈如初只是自己心里觉得窝火别扭,并不是真的想和我生气。
不然按照他的风格,早就对我动手了。沈如初的字典里可从来没有什么怜香惜玉的定义。对他而言,绅士的风格只是他给自己的设定、是他行走人世间的一张皮。只要谁惹他不快,那他立刻就会露出凶残的本性,又或者神不知鬼不觉地将眼中钉拔掉。
我一直都很佩服,沈如初这看似两面三刀的风格。
而正因为他平时对外那么八面玲珑漫不经心,在我面前窘迫羞赧涨红脸的模样才格外让我觉得可爱。
萌点那么多,果然是男孩子。
我一时之间忘了回答,就只是看着他笑,直笑得脸皮薄的沈如初烦躁起来:“我问你,你伤心什么?”
我瞪了他一眼,答道:“伤心我维护你的那些话你都没听到,只听到我欲擒故纵引周骞上当的那句逢场作戏。”
没想到的,沈如初却说:“就是逢场作戏,我才更生气。你如果真的余情未了,那我也就认了——顾冉,你不要忘了自己是谁的人。我沈如初身边的人,需要委曲求全逢场作戏甚至用自己做诱饵么?”
他说到这里,脸色也严肃了起来。
我察觉到沈如初态度上的转变,也顿时收起了玩笑的心态,不再说话了。
沈如初一边叹息着,一边伸出手来在我的头上重重地揉了一把:“真不知道你这么聪明的一个人,为什么犯起傻来跟白痴似的!你一个人跑去地下研究所干嘛?为我分忧么?”
我张了张嘴,忽然发现自己竟然无言以对。
是啊,沈如初受了伤需要休息片刻,那又如何?我就不能等他休息好了再一起去查么?
说到底,我并不是因为担心沈如初的处境才会独自行动的。
说到底,我是觉得这个案子自己负责了那么久都管得好好的,所以自信心膨胀,想要一次性将上善若水的事情完美收官,可反而因此彻底弄砸了。
地下实验室被爆炸毁掉、样本灰飞烟灭,我虽然知道自己无法控制周骞在什么时候出现,却仍旧感到自责。
如果我今晚不出手,那么,被偷走的就只有一个样本而已。
可因为我擅自行动,我们所有的证据都毁于一旦。
我渐渐想通了自己愚蠢的行为,恨不得把自己埋进沈如初后院的那片沼泽里。
到此时,我终于觉得像是淋了一个冰冷的淋浴,从头到脚都没了半丝热气。
没想到,我那么小心谨慎地分析着周围的人,却没有看到自己那膨胀过了头的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