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嘴上问着明白吗，心里却也知道周骞是不明白的。
至少，我并没有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什么恍然大悟的神色。
不过大概是为了给我一些面子，周骞嘴巴上还是淡淡的应了一句：“我知道了，抱歉。”
他这么一道歉，反倒让我觉得面上有些尴尬。我往旁退了一步，有些无奈地说：“你倒是没有必要道歉。”
这句话说完，我们两个都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这一刻，我的心情是矛盾的。有一瞬间，我想要将周骞当成一个陌生人来倾诉。我想要告诉他，今天，乔慕安死了。
我想要告诉他自己的心里有多难受，想要告诉他，我现在很累很迷茫，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
乔慕安的死亡给了我一个沉重的打击。我忽然之间不知道自己所有的努力都到底是为了什么。我发现自己似乎谁都没有保护到，也没有给任何人幸福，我和僵尸战斗、会插足沈家、真理之眼和尸蛊神教的事情，气势，只不过是一个顺理成章的结果而已。
而我自己却并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的意义在哪里。
事实上，自从死而复生之后，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事情在我看来就已经都失去了意义。
在这一瞬间，我很想要好好箱周骞倾诉。因为这些话我不敢对沈如初说。我怕他生气、怕他对我产生疑心，最关键的是，我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如此软弱手足无措的一面——那正是如初的性格，他要是看到我不高兴，一定会觉得那都是他自己的错。
而周骞不一样：严格说来，我们之间没有半点瓜葛，但事实上，我们又的的确确认识彼此整整七年。
可另一方面，我又觉得此刻和周骞度过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尴尬到了极点，恨不得拔腿离开。
我们现在敌人不算敌人、合作方不算合作方，但不管怎么说绝对算不上是朋友。
所以倾诉什么的，还是三思而后行吧。
我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可能在需要的时候，被周骞反过来用作攻击我和沈如初的武器。
我这么一想，心情顿时就安分了下来，身体也自动做出反应，抬脚向外走去。
周骞轻轻地开口：“你要回去了？”
“是啊。”
周骞盯着我的背影，慢慢说：“那就直接回去，不要在外面乱走。最近……不太安全。”
他的叮嘱听上去老气横秋的，却让我从中听出了某种值得在意的意味。
“不安全？”我挑起眉头转过身，下巴微微扬起，故意做出漫不经心的姿态，“堂堂紫僵，在这座城市里还会有觉得不安全的时候？你不要告诉我最近飞僵横行啊。”
“那倒是不至于。”周骞摇了摇头，还是一副心平气和的模样，“不过，这世上并不是只有飞僵才值得我害怕。”
“那就谢谢你的警告了。”我耸了耸肩，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别操心了，我会直接回家的。”
周骞目送着我离开。我驻足回眸，盯着那绿意盎然的玻璃暖房停顿了片刻之后，才唤出铜雀腾空而去。
沈桥水榭内一片沉寂。飞过大门的时候，我注意到铁门两侧已经缠上了黑纱。
看来，乔慕安的死讯已经传开了。
我收起了自己的坐骑，落在地上，一步步向前走去。
我没有在周围看到乔家的人。事实上，整个沈桥水榭里除了保安之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而沈家大宅里头的景象就更加诡异了。
我刚刚推门进去，就看到沈如初和沈祢家一左一右坐在客厅两端的沙发上，直愣愣地盯着客厅正中央一个大概一立方米大小的礼物盒。
礼物盒是红色的，上面扎着圣诞绿的蝴蝶结。盒子上没有名字也没有卡片，就这么放在正中央。
“谁送的礼物？”
我走到沈如初身边，弯腰在他的脸上轻轻一吻，算是为我之前对他态度不好道了歉。
沈如初拍了拍我的手背，说：“送给你的。刚才快递送过来，单子上是你的名字。”
“给我的？”我愣了一下，不知为何，心里生出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我走上前去，将绿色的蝴蝶结打开。盒盖上原本被蝴蝶结覆盖的地方，立刻露出了一个笑脸。
果然。
我瞪着那个用油画棒画出来的表情符号，没来由地觉得毛骨悚然。
我叹了一口气，伸手捏住了盒盖的两端。
盖子很轻，质地摸上去也就是那种脸颊的塑料纸盒的感觉。
怎么看，其中都不像是有诈。
说不定笑脸说给我送礼物，就真的只是字面意义上，要给我送礼物。
算算日子，圣诞节也的确快到了。
虽然从这种大人物手里送过来的东西，我真有些不太敢收就是了。
我叹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将盒盖向上抬起。
然而，还不等我将盖子移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就从缝隙里扑面而来。
沈如初猛地跳了起来，一把将我从盒子旁边拉开了。
而沈祢家也已经捂着嘴，脸色惨白得好像快要吐出来。
然而，除了血腥味之外，这礼物盒似乎没有别的古怪。
我无奈地看了一眼明显反应过激的沈如初，然后重新走上前去，将盖子整个打开了。
忍不住好奇心凑过来的沈祢家只看了一眼，顿时闷哼一声，捂着嘴冲进一旁的洗手间里，隔着门板我都能听见他吐得昏天黑地。
不过，也真不能怪他反应巨大。
这礼物盒里的内容，实在是太触目惊心，别说是沈祢家，就连我看着都觉得有点受不了。
盒子里的东西曾几何时，大概是人类吧。
只不过，现在他们已经失去了被称作人的资格，化作了一堆堆的烂肉、断骨、碎裂的内脏和脂肪团。
红色的血肉、深色的内脏、白色的骨头和油光发亮的黄白色油脂混在一起，简直像是一锅大乱炖。
在那不成样子的血肉之中东一片西一片的，则浮沉着还连在头皮上的一团一团的黑色发丝。
我看，沈祢家估计要把隔夜饭都吐出来了。
我伸出手去，隔空借着尸气拨拉了几下，便从里头拨拉出几个人头来。
这些个人头都是我熟悉的人。
或者说，是我本来要亲手解决掉的人。
上善若水公司里一众与真理之眼勾搭在一起的嫌疑犯们，全被装在了这个盒子里。其中，王楚怡那写满恐惧的头颅显得格外刺眼。
沈如初站在我身边，缓缓说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解释一下？”
呵呵。
我干笑了两下，说：“不要解释了。太麻烦，我自己都解释不清楚。反正……我答应了某个人一件事情，而这个，似乎就是他作为回报提前送我的礼物。”
“这可真是一份大礼。”沈如初说道，“不过，仇恨也全让你背了。”
我耸耸肩膀，说：“反正，真理之眼本来就恨我恨得不行。”
沈如初嗯一声，伸手摸了一下纸盒内层，然后嘟哝了一句：“方法倒是够原始的。”
我学着他的样子在纸盒内摸了一下，顿时哭笑不得：原来笑脸用纸盒装血肉的方法，竟然只是在盒子的内侧封了一层腊防水防烂。
还真是，简单粗暴。
“这个鬼东西，让人处理掉吧。”
我捂着鼻子退开一步，越看越觉得恶心。
沈如初点了点头，然后说：“过几天，你准备闭关吧。”
我不解地皱起眉头，问道：“为什么要过几天？”
沈如初道：“绿僵进化到紫僵，事关重大，可能直接决定了你日后是否有可能跨入飞僵的境界。所以要选个阴气浓重的好日子才行。何况等几天，也能够看一下这次上善如水的事情如何守尾，免得你出关之后世界大变样。”
沈如初说的这些话，的确都有道理。
我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问道：“乔慕安呢？”
沈如初说：“爷爷会一首负责他的葬礼。让你等几天，其中本来也就有这一层的考量在。”
“哦。”我闷闷地点了点头，然后跨了一步，钻进了沈如初的怀里。
我低声说：“如初，我难受。”
沈如初抬起手来，轻轻摸着我的脑袋：“人死不能复生。”
我在他的怀里嘟哝：“我知道。可是，我还是觉得难受。”
沈如初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在我的耳边叹息了一声，然后收紧手臂用力抱了我一下。
我在他的胸膛前蹭了两下，道：“乔慕安说，人死的时候根本没有通往天堂的光呢。”
“修炼之人，死后，本来就会魂飞魄散。”沈如初顿了顿，解释道，“我们这辈子造的杀孽，太重。”
“即便你们的杀孽是在做好事？”我抬起头来，愤愤不平地反问。
沈如初轻笑一声，用宠溺的视线看着我：“杀孽就是杀孽，没有好坏之分。既然拿起屠刀，就要有付出代价的觉悟。”
我看着他，忽然就开始觉得心慌：“那你呢？你死后……也会魂飞魄散吗？”
沈如初轻轻笑了起来：“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小僵尸，你何必杞人忧天？你放心，我永远都不会丢下你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