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理之眼的幻灯片一打出来,底下记者们就纷纷发出惊呼。
沈老先生所观看的显然是内部放松,因为惊呼响起的一刹那,镜头就往观众席上面打了一下。
如果是某个电视台的直播,摄影师是绝对不会那么做的。毕竟哪有专业的人员放着重点人物不管却去拍同行?何况同样身在观众席中,摄影机的取景角度也受到很大限制。
不过多亏了这个镜头一打,立刻就让我发现了几个值得注意的人。
这几个都是国内非常有名的新闻媒体人。至少,对于不怎么关注新闻和电视的我来说,他们的脸也让我觉得很熟悉。
在因为受不了血腥的图案而惊呼出生、脸色苍白的众人之中,这几个面色凝重的人显得格外扎眼。
他们的脸上一闪而过动容震惊的表情。我猜那模样应该和我刚刚乍一下看到幻灯片时的反应差不多。
这么说来,这些人也是知情者么?
看来,社会当中知道异类和真理之眼存在的人,比我想象的要多得多了。
不过,看着那几个知情者和我一样一脸蒙圈的表情,顿时让我觉得很痛快。
至少我不是唯一一个被蒙在鼓里的人嘛!这么看来,既然沈如初他们敢大动干戈在没有提前通知的情况下把真理之眼拉出来当发布会内容,那肯定是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既然如此,我就没必要瞎操心了。
我略微放松了身体,向后靠在松软的沙发靠背上,好整以暇地盯着电视屏幕,心底满是兴奋的感觉,不自觉地轻轻咬着自己的手指甲。
在最初的惊讶过后,我就已经在心里设身处地考虑了沈如初的处境。简单的分析之后,我立刻就想出了一个应对草案。
恰巧,这个草案也同样包裹公开真理之眼的一部分情报。
所以我现在只想看一看,沈如初的计划是不是与我的念头不谋而合。
镜头拉近到了幻灯片上。警方发言人的声音听起来因此像是后来加上去的旁白:“警方已经将昨天的事件命名为12·22恶性/事件。就在上善若水公司发生变故之前十分钟,一名武装违法分子闯入当地警局分部,残忍屠杀了其中所有留守警员,幸存人数——为零。”
发言人一边说着一边切换幻灯片。我看着屏幕上打出来的图片,心想,这次发布会大概是新闻史上口味最重、最血腥的发布会之一了吧。
照片之中几乎找不到一具完整的尸体,残肢断臂四下飞溅,血液一直涂到天花板是,简直像是一台绞肉机的内部图片,完全没办法让人想象这里发生了一些什么。
这些图片显然没有经过任何后期处理,全部都是在犯罪现场拍下来的第一手资料。这么看来,警方恐怕已经将这次的事件定义为超法规事件了,否则,像这样不仅内部机密、而且内容明显不适合普通群众的调查资料,是不可能在新闻发布会上公开的。
我忽然想起自己一个专业方向为犯罪心理的同行曾经对我说过的话。她说,不到真正逼不得已的时刻,国家是不会轻易将任何犯罪行为打上超法规事件的标签的。就算说国际上默认为在必要情况下可以忽视国际法律选择异常处理手段的恐怖袭击,在公开场合中、尤其是新闻发布会中,也不会采取任何超法规手段。
所谓的超法规、或者超常规对策,指的是完全无视现有法律,选择违背人道主义精神、或者违背国家机器原则的方式,以最大限度减低我方伤亡、最大程度提高敌方损失的策略。
知名度比较高的一种超法规策略,就是国家向恐怖分子支付大额赎金赎回本国国民。
而比较重口味的做法,则包括全民皆兵、允许民众参与军事行动、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之类的策略了。
不论是主杀、还是主和,超法规策略最要命的一个问题,就在于国家机关决定启动超法规方案的一刹那,其实就已经向犯罪分子认输了。
超法规方案一旦激活,其中所带来的瞩目度、影响力,无一不将自己的敌人推到了舞台的中心。
支付赎金之类主和的行为,无外乎是在向敌人服软。
而就算是主杀主战的决策,实际上也是在暗示着:堂堂一个国家机器,已经被一个犯罪团伙逼到无可奈何只能狗急跳墙的地步了。
所以,随着超法规决策产生的,就是国民对国家机器产生不可避免的质疑感。
我们的国家难道没办法自己处理掉一个犯罪集团吗?
我们的国家竟然被逼到向恶势力屈服了吗?
像是这样的念头,就算在短时间之内能够用民众参与保家卫国的爱国主义精神给压下去,长期来说,也仍旧是随时可能爆炸的一枚地雷。
所以说啊,这次的新闻发布会可真是兵行险招,若是处理得不妥当,只怕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果然,这个念头才刚刚在我的脑中浮现,我就听到一旁的沈老先生叹了一口气:“被一群邪魔歪道逼到这个地步,也真是难看。”
我无奈的笑了笑劝说道:“难看是难看了一点,但是现在这种特殊情况下谁还管它黑猫白猫呢?能够抓到老鼠不就够了吗?再说,老爷子,您也别先急着下定论,我们不妨看一看如初他们到底有什么打算。”
沈老先生转过头来,用慈祥之中带着嗔怪的视线看了我一眼:“你这个小姑娘年纪轻轻的,倒是死心塌地。”
我对着沈老先生笑了笑:“瞧您这话说的。老一辈的人呢都觉得我们年轻人没有什么忠诚度,其实这何尝不是偏见呢?”
说完这话,我就将注意力重新放在了电视上。
这个时候,警方发言人已经完成了对大屠杀案件的简单综述,然后转头低声说了些什么,就将话筒递给了身边那个一身军装的老人。
而大屏幕是显示出来的图案也在这时重新切回了真理之眼的标记。
到这个时候,我基本已经猜到他们究竟想要做什么了。
真理之眼在这一次的事件当中,纯粹属于偷鸡不成蚀把米,顺便还让笑脸阴着背了一个黑锅。
真理之眼本来就是尸蛊神教的一个分支。既然如此,身为阴阳双面之一的笑脸懂得绘制真理之眼的符号,本来就在情理之中。
我想起来张静姝被他绑着的时候,双眼就是空洞地盯着墙壁上的什么东西。
现在想来,恐怕就是那个真理之眼的符号是住了她的魂魄,才让她在整个人质交涉的环节当中对我的眼神暗示视而不见,活像一个傀儡。
我不得不承认:论起布局的本领,不论是我还是沈如初,都比尸蛊神教里的那些老怪物们差太多了。
恐怕,我们的一举一动早在一开始就全部落在了笑脸的算计之中吧!
这么一想,我不禁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话筒交到了那位年长的军人手里。对方不苟言笑,方方正正的五官透出浓烈的威严感。
他清了清嗓子,说道:“在座的各位当中有很多,或许是第一次看到这个符号,第一次听说真理之眼,这个组织,但是我也知道有一些人并不是头一次见到这些内容。”
“真理之眼组织是一个邪恶教团,同时也是拥有巨大武装力量的恐怖分子。”军人锐利的视线几乎通过屏幕直接落在我的身上。
我从他的眼中清楚地看到了震慑与危险,我知道那样的情绪是专门做给我们这些知情者看的。毕竟,异类的存在若是公开出去,恐怕会引起天下大乱。
而沈老先生则在我的身边苦笑:“他们这些年轻人啊,可真是把事情闹大了,没想到居然能请动这一位。”
“这位军官很有名吗?”我不解地看着沈老先生问道。
沈老先生笑着回答:“我们国家唯一的一位上将,你说有名不有名?有传言说,这一位和慕安那孩子一样,也是身具异能的人。但我只知道,在我参军的那几年里,这一位是全军上下歌颂称赞的战神。”
战神啊!
我的确被这条情报震撼到了。古往今来,但凡能够被冠上神这个名号的都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这时只听战神前辈接着说道:“军事上的威胁自然有国家处理,但是宗教意识形态的渗透,却需要靠每一位国民共同抵抗。泱泱中华上下五千年,流传下来的美德,绝不应当败给这些宵小之辈投机取巧的功利主义精神。即日起,原特殊案件办事处,正式更名反恐反邪/教特别办事处,简称仍沿用特案办。办事处下设情报部、综合部及行动部三个部门,具体细则及联系方式,将在发布会末尾公布。”
“战神”说完这番话后,将话筒往旁递给了沈如初,然后自顾自站起身来,带着身后的警卫兵和身旁的发言人,潇洒地离开了会场,留下下面一众人等努力消化他扔出来的信息。
镜头又一次往观众席打过去,只见众人仍旧和先前一样,大多惶恐不安、其中一部分因为大新闻而红光满满,极少数知情人仍旧黑着脸凝重不语,风雨欲来的气氛笼罩了整个会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