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慕安的葬礼定在三天后,所有的规格,都是按照最高级的国葬来的。按理来说,这样大的规格并不符合乔慕安生前的军衔和地位,但是在沈老先生一手遮天的掌控之下,愣是没有人说了半个不字。
这是我第一次直观地认识到沈家巨大的影响力。乔慕安的葬礼庄严肃穆,底下的宾客几乎全都是清一色的军装,不知道的,恐怕还以为这是什么国家元首在出殡。
我穿着一条朴素的黑色连衣裙,安安静静地站在角落里,整个人的存在感都降到了最低。
我知道,今天的葬礼对乔慕安来说,是死后殊荣。出席葬礼的人们之中,真正带有悲哀情绪的反而很少,而像我这样真心觉得难受的,却反而不能轻易表现出来。
所以我能做的,就只有静静地站在这里送乔慕安一程。
我不知道这样大动干戈的葬礼是不是乔慕安想要的。反正,他也已经没有办法站起来说话了。
而我个人对于沈老先生大动干戈的葬礼做法,其实是深深感到认同的。
原因很简单。
乔慕安这一辈子,为国家、为人类把什么都拼上了。既然如此,他理应当在死后得到生前无法获得的认可啊。
我看着沈老先生站起身来,亲自捧着什么东西向礼堂正前方被红色鲜花包围的棺木摇着轮椅而去。
我一早就知道沈老先生手中拿的是什么了。他告诉我,要给乔慕安认可,最好的方法不是高规格的国葬,而是勋章。
沈老先生手中托着的是一个长方形的盒子,从尺寸看来,里面应该是至少放着三枚勋章吧。
他带着庄严的表情来到乔慕安的棺木旁,轮椅却被棺木下的台阶阻碍了。沈老先生却没有喊人来扶,反而转过头来朝我招了招手。
我一愣,整个人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站在我身边的沈如初轻轻推了一下我的手臂,向我点了点头。
这一刻,他的眼底没有任何嫉妒的阴郁,只有满满的鼓励的笑容,温柔得我一下子忘了所有紧张的情绪。
他似乎是在无声地告诉我,如果乔慕安此刻能够开口,那一定希望我是那个为他戴上最终的勋章的人。
我稳住颤抖的手脚,在众目睽睽之中一步步走到了沈老先生身边。他将木盒放在我的手中,里面用红丝绒衬着三枚金制勋章。
勋章无比精致,最神奇的,是上面竟然散发出一阵让我感到畏惧的气息。
这就是军魂么?
我的手微微颤抖起来,自身却不自觉地挺直了背脊,仿佛只有这样,我才有资格持有手中的木盒。
因为早就知道沈老先生会给予乔慕安勋章,所以我事先好好地做了一下功课,所以,我才更明白这些勋章的分量有多重。
我托着木盒,一步步来到乔慕安的棺木旁。
棺木之中铺着满满的雪绒花。我不知道,在场的人中有多少人知道雪绒花的花语是奉献与牺牲。
我拿起盒子里的勋章,小心翼翼、一枚一枚给乔慕安佩戴上。
第一枚,是只颁发给革/命烈士的金制献身国防勋章。
第二枚,是金制的和平使命勋章。
而第三枚,则是金色的一级英模(英雄模范)勋章。
这三枚勋章加在一起,恐怕是每一个军人做梦也无法想象的殊荣。
只可惜能够这等殊荣的人,往往都为任务、为国家付出了巨大的代价,甚至多数都是烈士。
我在乔慕安身上规规矩矩地将最后一枚勋章别好,然后退开一步,略微低下头去开始默哀。
我知道,这一刻恐怕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我的脸上。毕竟,在场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乔慕安生前所从事的工作的底细。
然而我并不在乎。
这一刻,我只想要安安静静地缅怀眼前的人。
在别人眼中,他是国家的大工程、是无数秘密任务的执行人。
但是在我眼中,他只是我所熟悉的乔二少而已。
他忠诚、热血、坚毅、隐忍,是优秀的军人、更是难得的朋友。
“乔二少,一路走好。”
我拿起一支白花,轻轻将它放在乔慕安被人安放在胸前的右手上。
我知道乔慕安的魂魄已经散了,但是这些军功化作的功德,或许能够带来奇迹将他消散在天地间的魂魄找回来,送去平平安安投胎呢?
这样的事情我无从考证,所以,也就只有抱着最美好的心愿了。
我缓缓直起身子,然后转身一步步向下走回了自己在角落里的位置。
葬礼顺利地进行完成,而后,便是一个并不符合国葬常规流程的小型聚会。
说是聚会,但主要只是沈老先生和一些军官有些私密话要说。而我们这些来出席葬礼的小辈则只是无所事事地站在宴会厅里,手中一杯几乎没有任何酒精含量的水果酒能够喝老半天。
“干杯。”
一身黑色礼服裙的乔依娜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我身边,和我碰了碰酒杯。
我在她的五官之中读到了明显的疲惫,不禁问道:“你还好么?”
问完之后,我又忍不住苦笑起来:我这问的是什么话?乔依娜嘴上不说,其实她可在乎乔二少了,不然,当初也不会顶着被所有人误会,也要将乔慕安赶出乔家以免族老对他下毒手。
只可惜,有些事情大概真的是早就注定了的。乔依娜费尽心机做出兄妹不和的样子来误导族老们乔慕安完全无法对她和家族造成威胁,可没想到,最后乔慕安虽然不是死在族老手里,却成了自己最忠心的副官追求权利时的牺牲品。
我询问乔依娜:“乔慕安不在了,乔家以后该怎么办?”
乔依娜摇了摇头,小小的身体挺直了背脊,从中释放出巨大的力量来:“我哥在与不在,乔家都是那个顶天立地的乔家。我们会全力援助国家的调查——我不知道那些族老到底在盘算什么,但总之,他们并没有对此提出反对意见。”
“也就是说……真理之眼希望乔家依附国家?”我皱起眉头,绝不相信那些族老真的决定抽手不管:就算尸蛊神教的复兴、以及笑脸杀鸡儆猴的行为真的对他们起到了威慑的作用,然而,这仍旧不足以让族老们彻底放弃自己的职责。
毕竟,如果沈乔两家的存在真的是真理之眼下的一盘大棋,那他们在里头耗费的心血可真不是说放弃就能放弃的。
恐怕真理之眼早就已经生出了反意,否则,也不会冒出来黑裙少女这么一个不仅不把尸蛊神教放在眼里,而且还漫不经心地直接反打了笑脸一耙的怪胎。
乔依娜一仰脖子直接将杯子里的酒喝了个干净。我看她喝得那么豪爽,直把果酒喝出了干白的味道顿时起疑。于是,乔依娜前脚将高脚杯放在侍者的托盘上,我后脚就将杯子顺了过来放在鼻子下面一闻。
刺鼻的酒精味几乎烧坏了我的嗅觉神经。我眼明手快地在乔依娜宽松的蕾丝层叠的衣袖里头一摸,立刻摸出一个小巧的伏特加酒瓶来。
“借酒浇愁也别在这个场合闹。”我皱起眉头,一时之间,只觉得乔依娜怎么那么不懂事。
乔依娜对着我不屑地翻了个白眼,脸上虽然因为酒精而有些泛红,模样却很清醒:“我喝酒的时候,你还在喝水呢。冉冉姐,你放心。我们乔家的人,都最有分寸。”
她说这话的时候,用带着些许怨毒的眼神冷冷地看着禁闭的礼堂大门。
我只听到她压低声音说:“就是太有分寸,才把自己的命都弄丢了。呵,说得冠冕堂皇的。”
我看着乔依娜这个样子,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是不等我开口,她就已经接着说了下去:"不过话说回来,冉冉姐你也真是幸运。你知道么,我哥在一个星期之前,突然改了自己的遗嘱。”
我一愣:“遗嘱?”
乔依娜对我勾起嘴角,眉眼之间隐约透出一点轻蔑:“是啊,遗嘱。像我们这种特权阶级,哪一个不是懂事起就立好遗嘱的?原本,我哥的遗嘱内容是自己二分之一的财产留给我,剩下二分之一全部捐献。但是修改之后,四分之一的财产捐献,剩下的四分之三,全部都属于你,另外还有一份单独存放的遗产,也属于你——不要看我哥生活清贫,但是他拼着性命做的那些任务前前后后攒下来……也有个几千万吧。再加上他的人脉、资源之类的非物质财产——冉冉姐,你真是赚大了。”
乔依娜说的这些话嗡嗡地在我的脑中回荡,好半晌,破碎的字句才拼凑出完整的意义。
乔依娜接着说道:“不过,我哥有一个条件:这些遗产都暂时由我保留,只有在你走投无路的时候,才能让冉冉姐你动用。”
她顿了一顿,接着说:“我知道,我哥好像有一种窥探未来的能力,但是,我从来没有看到他用过,也从来不相信这世界上有那么神奇的事情。但是,我现在却开始好奇,我哥是不是真的看到了什么。”
乔依娜看着我,双眼之中浮现我所陌生的透彻的光:“冉冉姐,说不定,你真的能够决定我们每个人的未来呢?”